刘孟捷是柯蒂斯音乐学院第一位亚裔钢琴教授,曾因罹患免疫系统疾病被断言舞台生涯终结,最终凭借超人的意志力与不懈的治疗重返舞台。
这位自带很多故事的钢琴家,迎来和上海交响乐团的首次牵手。11月8日晚,在余隆指挥下,刘孟捷和上海交响乐团同台,演出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
这是钢琴协奏曲中最具挑战性与情感深度的杰作之一,以波澜壮阔的音响、如歌的旋律和近乎极限的技术要求,考验着演奏者的艺术造诣与体力极限。
虽是第一次合作,刘孟捷却没少听上海交响乐团的音乐会,“这是国内最好的乐团,不管是演奏素质、演出态度,还是节目组织都非常精致,也把广大的乐迷群体培养和带动起来。”

余隆和刘孟捷
浴火重生,苦难成为艺术的养分
“钢琴声好像有一种魔力,让我如痴如醉。”在母亲影响下,刘孟捷6岁学琴。为了追求更好的音乐教育,少年时的他独自从高雄赴台北求学。
有一天,父亲来探望,隔天一早突然哭了,“他舍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打拼,看到我咬牙坚持的样子很心疼。”父母态度开明,鼓励他探索世界,掌控自己的人生方向。文化生活异常丰富的台北,也在他心中埋下对更广阔艺术天地的向往。
13 岁,凭借多场赛事佳绩,这个音乐少年叩开了“天才摇篮” 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大门。从此,这所学校便成了他大半辈子的归宿。
柯蒂斯的时光,是精英氛围与多元文化的双重滋养:身边同窗皆为翘楚,危机感化作练琴的动力,让他在良性竞争中不断精进;费城毗邻纽约的地理优势,更让他得以频繁往返于卡内基音乐厅、大都会歌剧院,在交响、芭蕾与展览中汲取养分。

排练现场
一次突如其来的救场,让刘孟捷一战成名。
1993 年,钢琴家安德烈·瓦兹因病取消在费城的独奏音乐会,主办方紧急向柯蒂斯求助。正在上课的刘孟捷,被召至院长秘书的办公室。“我一整天都没碰琴,决定先弹弹看,再决定。”45 分钟的试弹后,他回家换衣服,接下了救场重任。
刘孟捷只有一个下午的准备时间。“我也不紧张,傻傻地上台了。”面对1500人的费城音乐厅,21岁的刘孟捷完成了一场100分钟的独奏音乐会。那时候还不是网络时代,听众到场才知道换角了,用热烈的支持回应了这份冒险。
演出轰动费城,次日便登上当地报纸头条,哥伦比亚艺术家管理公司的签约随之而来——就像后来的郎朗、王羽佳一样,一次救场成就了职业生涯的起飞。
原本,刘孟捷计划去耶鲁大学继续深造,在加里·格拉夫曼等老师的劝说下,他留在柯蒂斯任教,成为该校最年轻且首位亚裔钢琴老师(后来升为教授)。

排练现场
事业蒸蒸日上之际,超负荷的工作悄然透支着他的身体。一边是密集的演出与练琴,一边是柯蒂斯的教学重任,刘孟捷每周65-75小时的工作量,远超常人。
1996年,刘孟捷突然病倒。从关节炎到狼疮等种种猜疑,医生迟迟无法确诊,而他的身体急速垮掉,瘫痪在床,瘦骨嶙峋。
“医生最后认定,因为工作太劳累、身体太紧绷,免疫系统出了问题。”刘孟捷在医院住了五个月。为了治疗神经瘫痪,医生在他的右手食指钉了钢钉。至暗时期,他连张开手掌都难于登天,连电子琴的琴键都无力按下。医生判定,他的手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
有人建议他改学作曲或指挥,还有人劝他回台湾教英文算了,刘孟捷的内心满是沮丧,父母多年的培养与栽培,难道要止步于此?
对音乐的热爱与哲学书籍赋予的通透心态,支撑着他不肯放弃。他一边在学校教学,一边进行物理治疗,重新训练手指,调整触键方式。
1998年,尚未痊愈的他大胆登上学校的教师音乐会,以拉威尔《左手钢琴协奏曲》等侧重左手的曲目,重返舞台;2000 年,经历第二次手部手术后,他彻底走出低谷。
“面对如此艰难的困境,最重要的是心态,是选择绝望,还是充满希望。”苦难成为艺术的养分。病痛改变了他的演奏思路,从前追求速度与力量,如今更注重声音的层次与情感的传递。这份独特的经历,让他的琴声多了一份旁人难及的感染力。
因材施教,点亮每一颗独特心灵
在柯蒂斯的教学生涯中,刘孟捷与日后闪耀乐坛的三位钢琴家——郎朗、王羽佳、张昊辰,有过不少亲密接触。他们是加里·格拉夫曼的学生,因为导师时常有演出任务,照顾学生的一部分重任落在了年轻的刘孟捷肩上。
刚入学的郎朗不擅英文,他不仅为郎朗翻译课程内容,还为他补课。郎朗乖巧听话,练琴刻苦,不仅会练炫技曲目,更早早接触《哥德堡变奏曲》这类厚重作品。对音乐的上进心与对师长的敬重,让他记忆犹新。
王羽佳15岁入学,因年龄太小需要监护人照顾。16岁生日当天,她迫不及待搬出去独立生活,兴奋地告诉老师“终于自由了”。王羽佳天赋出众,入学后的首次演出就挑战了难度极高的勃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
少年张昊辰从小爱写诗,有着细腻的心思与浑然天成的艺术家气质。他谨遵格拉夫曼重视文化素养的教诲,读完书后主动与老师交流心得,卓越的领悟力让格拉夫曼惊叹。
面对性格迥异的学生,刘孟捷始终坚持因材施教,顺着个性引导。在他看来,老师不能用单一标准要求所有学生,要发现学生的强项,鼓励他们勇敢走自己的路。
这份教学理念,也延续到了王紫桐身上。刘孟捷教导王紫桐十年,早已视她如亲人。在今年的肖赛,王紫桐一鸣惊人。
“怎么舒服怎么弹。”刘孟捷通过视频远程指导,温和地为学生疏解紧张情绪。赛前,肖赛团队要为王紫桐拍纪录片,她一开始有点抗拒,觉得耽误练琴时间,“我劝他,这是让更多人看见你的珍贵机会。”
“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技术扎实,做事细致,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乐句都会反复打磨,力求完美。”最终,王紫桐斩获第三名,刘孟捷为她能以最佳状态被千万乐迷看见而欣慰。

排练现场
2014年,刘孟捷进入新英格兰音乐学院,执教至今。长期跨越东西方,让他对两种教育体系有着深刻的洞察。
他观察,亚洲教育体系培养的学生,更早展现出天赋与自律,但在16岁后,艺术能力往往停滞不前,“很多家长期盼,孩子成为郎朗那样的人,出类拔萃,名扬四海。这些孩子常常是被迫的,音乐没有长在骨头里,到了20岁会变得很被动、很消极。”
反观美国文化下的孩子,可能缺乏自律,却因家长不施加压力,能自由追逐梦想,16岁后创作天赋逐渐绽放——他们选择音乐,是源于内心的渴望,而非外界的逼迫。这份主动与热忱,正是成为艺术家的关键。
他甚至对16岁的孩子们直言:如果音乐并非自己的志向,想转行当牙医或工程师也不晚,“但很多人因为父母的期望继续坚持,这很令人难过。”
对于“一万小时成才”的说法,刘孟捷很认同,同时强调:不能盲目地重复,更需专注和信念,“如果心不在焉,即便练习一万次,也是徒劳,枉费心力。练习一定要有目的。”

排练现场
如今的刘孟捷,身兼演奏家与教师两职。演出与教学能相互滋养:演出让他更了解舞台上的实际需求,教学时更有针对性;教学则促使他反思自身演奏,发现以往忽略的问题。
双重身份,也意味着巨大的精力消耗。年轻时因过度拼搏累垮身体的经历,让他格外重视健康。近两年,身体再次发出警报,更让他明白:健康是一切的前提。他开始小心地平衡,斟酌真正重要的事——教学无止境,钢琴曲弹不尽,唯有在健康的基础上,才能享受两者带来的乐趣。

音乐会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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