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晚风对坐

作者:拓荒牛 分类:默认分类 时间:2025-09-11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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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兢兢


  老屋门前的石阶泛着温润的光。我蹲下身擦拭青苔时,晚风忽然掀起竹帘,卷着灶间新蒸的桂花米糕香,轻轻扑在鼻尖。母亲总说立秋前夜要蒸糕,说“高”与“糕”同音,讨个步步高的彩头。二十年了,木蒸笼还是那口豁了边的,风里飘着的甜香,却比记忆里更清冽。
  墙根的蟋蟀开始试音,记得儿时我总爱趴在青砖地上,看它们从石缝里探出触须,像在偷听人间的私语。此刻风过处,砖缝里的野菊微微颤动,恍惚又是那年立秋,我捉了只绿蟋蟀放在母亲缝衣的竹篮里,吓得她被针尖扎了手指。
  “小囡看这风。”祖父曾抱着我坐在廊下,用烟杆指着天边翻涌的云,“它记得每片叶子的生日。”那时我不懂,只顾数他烟袋锅上镶的铜钱。如今铜钱已生了绿锈,风却依然记得,每年立秋前夜,都要把院角的柿子树摇得沙沙作响。
  暮色渐浓时,邻家阿婆送来新摘的菱角。她布满沟壑的手捧着青瓷碗,说这是今年最后一茬水红菱。“立秋一过,菱角就老咯。”她叹息着,眼角的皱纹里漾着水光。我忽然想起十年前离乡那日,她塞给我一包菱角米,说“带着,想家了就煮碗甜汤”。
  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河水的潮气扑面而来。我循着气息走到码头,见月光正把河水染成银绸。摆渡的老艄公还在,只是竹篙换成了孙子来摇。“我爷爷也撑过这船,”年轻人笑着指指船头,“他说立秋前夜的水最温柔,能载得动所有离愁。”
  河心泛起细浪,打碎了满河的月光。我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撑船送我,船桨搅碎的波光里,他鬓角的白发格外刺眼。“到了那边,”他往我包里塞了包新晒的桂花,“想家了就闻闻。”如今桂花还在,撑船的人却换了三代。
  归途经过老戏台,月光给飞檐镀了层银边。台下石凳上坐着个老琴师,正在调三弦。“这琴跟了我五十年,”他轻轻拨动琴弦,“立秋前夜总要弹弹,像给老朋友说说话。”弦音在风里飘散,惊起几只栖在瓦当上的麻雀,扑棱棱飞向缀满星星的夜空。
  回到家,母亲正在收晾在竹竿上的蓝印花布。晚风穿过密密匝匝的布匹,发出海浪般的声响。“你出生那晚,”她突然说,“风也是这样吹着布。”我触到布面上温润的湿意,恍惚看见二十三年前那个立秋前夜,产房外父亲焦急踱步时,衣襟被风吹得鼓胀如帆。
  烛光摇曳中,案头的日历被风吹开一页。明天就是立秋,可今夜的风里,分明还缠着夏的余温。就像母亲蒸的米糕,明明叫“立秋糕”,咬开却能尝到六月的荷叶香——原来季节的更迭,从来不是一刀两断的决绝。
  露水渐重时,我推开后窗。石榴树在风里轻轻摇晃,枝头那盏红灯笼映着月光,在青砖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忽然明白祖父说的“风记得所有生日”——它记得每片叶子的萌发与飘落,记得每朵花的绽放与凋零,记得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与所有未曾言说的重逢。
  远处传来卖糖画的梆子声,叮叮咚咚敲碎夜的寂静。风掠过池塘,送来莲蓬成熟的清香。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叶脉里流淌的月光,恰似母亲眼角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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