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荫春秋

作者:拓荒牛 分类:默认分类 时间:2025-11-27 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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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福攀
  故乡的宅院门旁,一左一右,矗立着两棵枣树。它们并非连理,却也根系交缠,枝丫在空中彼此探近,宛如一双饱经沧桑的手掌,在岁月长风中无声契合。每当夏日的黄昏,我总痴望那虬曲的枝干,在斜阳熔金里,将浓密的树影筛成细碎的金箔,铺满脚下的土地。晚风过处,树叶便沙沙絮语起来,那些细小的对话,裹着一缕清甜的蜜香,潜入我的心底,唤醒沉睡的故乡印记。
  枣树是孩子们天然的乐园。春日里,细碎的枣花悄悄缀满枝头,淡黄如星尘,引惹得蜂蝶终日嗡唱。待到暑气蒸腾,枣子一日日由青转红,如无数小而鲜活的灯笼,点亮了浓荫。孩童们仰着脖颈,目光灼灼地在枝叶间逡巡,挑拣那早熟的红点,急不可待地用竹竿敲打。噼啪声中,饱满的枣子砸落下来,在滚烫的土地上跳跃。顾不得沾惹尘土,拣起一颗,在衣襟上胡乱蹭两下便塞入口中,清脆的声响伴着蜜汁在舌尖迸开,是童年最纯粹极致的甘甜。
  岁月流转,枣树的年轮在无声中叠加,孩童转眼已成游子。离家日久,某年冬日归乡,严寒封锁了村落。目光触及那两棵枣树,心头猛地一震。它们卸去了繁华的盛装,只剩下黝黑嶙峋的枝干裸露在苍茫的天空下,如同两幅遒劲有力的枯墨大写意,线条硬朗,筋骨毕现。朔风呼啸着穿过枝桠,发出悠长而倔强的呜咽。它们沉默地钉在冻土里,枝条指向天际,仿佛在向凛冽的寒冬索要一个关于力量的答案。乍看去,只有一片死寂的枯槁。然而凑近细瞧,那看似僵硬的细小枝杈末端,竟已鼓起米粒般大小的芽苞,紧紧包裹着,透出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浸润了霜雪的深褐光泽——那是生命在严寒深处积蓄的全部热望。母亲收拾院落,剪下些许枯枝,投入灶膛。火舌温柔地舔舐枯槁,毕剥作响,炉膛霎时明亮温暖起来。这沉默的躯体,即使燃尽最后一段筋骨,也要化作人间一丝暖意。
  也曾有过痴念,想将这份扎在故土的念想移栽到城市的阳台角落。我挖了一株小枣树苗,小心翼翼地带离泥土。然而,失了那方水土滋养,纵使日日悉心照料,它终究日渐萎黄,终于在一个无人察觉的夜晚彻底枯槁,它终是无法适应那由水泥和玻璃构筑的坚硬森林。自此方彻悟,这两棵枣树的根,早已深深楔入故乡的脉息,与那片土地血脉相连,无法剥离。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昭示:有些牵绊,注定属于特定的土壤和天空,那是灵魂扎根的原乡。东坡曾言“此心安处是吾乡”,可人心深处,总有一角,固执地认取最初那片土地的气息——那是根脉所在,如同枣树之于老院,早已在年深日久的守望中,长成了大地的掌纹。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升起。我
  伫立在两棵枣树庞大的影子里,它们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愈发深沉凝重。晚风依旧,树叶依旧沙沙作响,恍如当年。此刻的我,终于听懂了一些风中古老的絮语。它们无言地扎根于此,阅尽门前人事的更迭,看惯天际浮云的聚散。枣甜枣落,四时轮回,它们以最沉默的姿态,讲述着生命最深刻的寓言——关于坚韧的守望,关于灵魂的归处,关于一方水土如何塑造并最终定义着我们情感的坐标。
  这两棵老树,不仅是故乡院落
  的标记,更是岁月深处一座不朽的坐标原点,无论我们漂泊多远,灵魂的根系,总在冥冥中朝向它们伸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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