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晶光

作者:拓荒牛 分类:默认分类 时间:2025-11-24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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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辉

朱砂对我而言是陌生的,离我最近的也就是钤印时的印泥。那颜色特别红,与墨色衬映,色若丹霞,煞是好看。小区里长着三株桂花,两株开花早,金色,另一株一个多月后才开,红色,请教别人才知道,这是丹桂,还有一种叫朱砂丹桂的桂花更稀少,是罕见的品种,我没有见过。我虽曾见过江苏苏州一种特别鲜艳的梅花,叫朱砂梅,但对朱砂的印象更多存在于书籍中,它是威严的,也是雅致的、伤感的,更多的则是神秘。

朱批,那夺目的颜色就来自朱砂,代表着威仪和权威。古代帝王批阅奏折,便是用毛笔蘸朱砂。朱笔和御玺都要用到朱砂,朱砂的重要不言而喻。

朱砂也是雅致的,伤感的。杜甫“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白居易“朱砂贱如土,不解烧为丹”,苏轼“红玉半开菩萨面,丹砂浓点柳枝唇”……丹朱点点,遍落于诗词长卷。我们能读出身世之感、闲愁雅叹,还能窥见古人对朱砂入药炼丹的痴迷。

朱砂历来被用为中药材,《神农本草经》将朱砂列为“上品”,称其“养精神、安魂魄”,认为它可以镇静催眠,解毒防腐,不少帝王用它炼丹。古人还用朱砂做化妆品,淡扫蛾眉,轻点绛唇。现在当然用得少了,但朱砂的鲜艳和夺目仍然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留存。朱批只能在博物馆看到,但老师给学生批作业、打分数,那笔迹类似朱砂色,饱含权威。

作为意象,朱砂依然活跃在我们的文学中,它是古诗词中丹朱的余韵,是当代文学中的一点残红。网上曾有个帖子,“说说文学史上著名的开头”,跟帖很多,一眼望不到头,其中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得票不少:“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朱砂痣是美好的凝聚,是求而不得的象征。

我之前从未见过朱砂的原物,没想过它从哪里来,直到我到了贵州铜仁,走进了朱砂的产地。

这里是朱砂古镇,郁郁青山上,有许多矿洞,早已被荒草掩没。最大最深的矿洞还原样保留着,与当年的厂区一起,建成了国家4A级旅游景区。这里曾是中国最大的汞工业生产基地,后来资源逐渐枯竭。保留矿洞和厂区,是一个聪明的策略。

小镇有个大门,门楣上4个鲜红大字:“那个年代”——我在心里问:是朱砂写的吗?那个年代的厂房、邮局、卫生所、浴室、理发室、保卫科皆原样保留,对我这个曾在国营大厂工作的人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广场边是巍峨的礼堂,苏式风格。这里所有的建筑、设施、标语,都成了标本,是纪念物,时间仿佛在这深山里沉积了。

参观地下坑道,令我大开眼界。我第一次看到了天然的朱砂。坑道两边散落着无数碎石,捡起一块,可能什么也找不到,再捡一块,或许仍是失望。但终于,在一块石头的碴口处,看到了细碎的红光!

这就是朱砂,是朱砂的原生矿石。在石头上,它往往只有指甲盖大小,在石缝中闪亮的是箭镞样的细微晶体。我惊讶的是,朱砂实在太小了,要把它从大山深处掘出,再破碎筛选,用磁铁吸去含铁杂质,然后用水淘去杂石和泥沙,最后才能得到纯度合格的极细粉末。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个道理我懂得,但从来没有想到,从地处偏僻的大山,到达庙堂之上和文人墨客的画案,这艳丽的红色竟走过了如此遥远的距离。

我捡到了一块朱砂原石。这块石头朱砂富集,石头的形状也颇堪玩味。出得洞来,阳光灿烂,朱砂的晶体闪闪发亮,那红色如锐利的芒刺。它在说话,在歌唱,亿万年的掩埋后,它终于能与阳光同歌共舞。

不由想起了前一天欣赏的苗家花鼓。广场上,数十位身着苗族传统服装的俊男美女,双手握槌,翩然起舞。他们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鼓声震天,声播四方。清冽的空气,俊美的青年,他们的鼓阵,就像朱砂的晶簇,激越的鼓声是正午的阳光下耀眼的光芒,射向天际。

《 人民日报 》( 2025年11月24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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