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易雪 张清直
晨雾里的唢呐声,吹彻四十四载春秋;世家传的老手艺,绽出跨时代新花。
国家级非遗鲁西南鼓吹乐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赵善喜,作为嘉祥“赵家班”第八代传人,8岁承家学,以“口传心授”练就扎实功底,44年坚持每日“早功”从未间断。1999年,他凭苦练斩获全国第九届“群星奖”音乐类金奖;他突破传统,将唢呐与萨克斯、钢琴等现代元素融合,创作出《庆丰收》《孔孟乡音》等新潮作品,更走进校园乡村培育近千名学员。从世家传承到守正创新,他以半生坚守让鲁西南鼓吹乐在时代中焕发新生。

晨雾伴唢呐
四十四载功
11月20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嘉祥县黄垓镇黄垓西村的乡间还浸在淡淡的晨雾里,一处朴素的四方小院中,已率先打破了宁静……《庆丰收》的唢呐声骤然响起,热烈奔放的旋律如同跳跃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乡村的清晨。时而,欢快的节奏里又悄然融入抒情婉转的慢板,那细腻悠长的音色与激昂的唢呐声交织,竟生出几分类似萨克斯与唢呐合奏的独特韵味,既保留着传统鼓吹乐的豪迈,又多了层温润的质感,引得路过的乡邻忍不住驻足,想探寻这动人乐声的源头。
走进小院才发现,这兼具力量与柔情的乐声,竟出自一人之手——国家级非遗鲁西南鼓吹乐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赵善喜。此时的他站在院中,手持唢呐专注练习“早功”,指尖在唢呐杆上灵活跳跃,腮帮随气息起伏微微鼓动,晨光洒在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也为这支陪伴多年的唢呐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从清晨7点到8点,这1个小时的“早功”,52岁的赵善喜已坚持了44年,无论寒冬酷暑,从未间断。
“唢呐演奏讲究‘气、指、唇、舌’。”在他看来,这四大要点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就说‘指’吧,指法练习最忌僵硬,手指在音孔上得像流水一样放松、自然,该快的时候要敏捷如雀跃,该慢的时候要沉稳如踱步,这样旋律才能活起来。”赵善喜侃侃而谈,“唇是控制音色的关键,口型的大小、嘴唇的松紧,直接影响唢呐声音的清亮或浑厚;舌则是带动节奏的‘引擎’,吐舌的力度、速度,决定了旋律的轻快或顿挫,这俩活儿,得像绣花一样精细,一点都马虎不得。”
攀谈中,赵善喜拿起唢呐,还主动分享了“循环换气”独门技巧,只见他边演示边讲解道:“你看,演奏的时候,不能等气用完了再吸气,那样旋律就断了。得在口腔里留一股‘余气’,趁着这股气支撑声音的间隙,用鼻子快速吸气,让气息在口腔和鼻腔之间形成循环,这样一来,哪怕是长音,也能吹得连绵不断、气息十足。” 说着,他再次吹响唢呐,一段悠长的旋律从唢呐中流淌而出,气息平稳得仿佛没有尽头,让人真切感受到这门传统技艺的深厚功底与独特魅力。
世家传艺少年承薪
口传心授功底渐成
与鲁西南鼓吹乐的结缘,源于他出身于“唢呐世家”的身份,赵家班第八代传人。而这片被冠以“中国民间艺术(唢呐)之乡”的土地,唢呐声早已萦绕了数百年。在嘉祥,赵家班与任家班、贾家班、杨家班、曹家班并称为五大唢呐流派,各领风骚却又同根同源,共同撑起了鲁西南鼓吹乐的半壁江山。生于这样的唢呐世家,赵善喜的童年没有太多玩具与嬉闹,取而代之的是唢呐杆的冰凉触感和长辈严厉的目光。

“我们赵家班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根扎得深着呢。”谈及家族传承,赵善喜的语气里满是自豪。他的大爷赵性玉、父亲赵性活都是跟着祖父练就的硬功夫,而他从8岁起就正式接过了唢呐杆,成了家族技艺的继承者。不同于现代音乐教学的谱表辅助,老辈传艺全凭“口传心授”的真功夫,长辈们嘴里哼着“铛铛衣铛铛”的节奏口诀,手指在唢呐孔上飞快跳跃,赵善喜就趴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一遍遍地模仿指法、校准气息。
跟从父辈学习了6年,赵善喜才算是真正出师,在13岁那年开始登台演奏。可初登舞台的他,还只是个“凑数”的小徒弟。“那时候唢呐班没有固定编制,忙的时候恨不得拉上所有人,我年纪小,就跟着打打下手、吹些辅助的段落。”但赵善喜格外珍惜每一次登台的机会,后台候场时观察长辈的演奏技巧,演出结束后缠着前辈请教问题,哪怕只是吹配角,也会提前把自己的段落练到滚瓜烂熟。正是这无数场“凑数”的演出,让他在实践中摸透了不同曲目的韵味,也练就了应对各种演出场景的扎实功底。
后来,赵善喜专门去到了嘉祥县文化馆办的唢呐培训班开始“深造”。“以前跟着父辈学,只知道照着吹准节奏、吹对调子,到了培训班才明白,唢呐里藏着乐理、藏着情感表达,还有各种流派的演奏技巧。”为了补全短板,赵善喜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练习中,从前每天1小时的基本功练习,直接延长到8小时起步,那段时间,唢呐几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从最初对唢呐的好奇与新鲜,到初学阶段的艰难与迷茫,再到深造时的执着与坚守,赵善喜在唢呐声中完成了自我蜕变,也悟出了艺术的真谛:“没有任何一场演出是完美的,就像没有任何一段曲子能吹到绝对无瑕,唯有不停地练、不停地学,才能让每一个音符都有生命力。”
金奖为证守正开新
艺海深耕薪火相传
这份坚守,终于在1999年迎来了最耀眼的回报,赵善喜带着他精心打磨的作品,斩获了全国第九届“群星奖”音乐类金奖。这个被誉为群众文化领域最高荣誉的奖项,至今仍是他演奏生涯中分量最重的奖杯。“为了那场比赛,我真是拼了命了。”赵善喜至今记得那段备战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开始练习,一直练到深夜12点,有时候怕打扰到邻居,他就躲到厕所里接着练……狭小的空间里回声缭绕,反而让他更能听清自己的气息和指法问题。

“老树发新芽,才能活得更旺。”在唢呐演奏界深耕四十余载后,赵善喜的目光从技艺精进转向了更长远的传承与创新。握着陪伴自己半生的唢呐,他深知传统鼓吹乐的局限:“老辈传下的调子虽经典,但节奏和旋律偏传统,年轻人听着觉得‘隔’,要让这门手艺活下来,就得掺点‘新滋味’。”
为了打破壁垒,他抱着谱子钻研了数月,将传统曲牌的骨架与现代编曲技巧结合。创作《庆丰收》时,他保留唢呐高亢透亮的本色,融入萨克斯的明快节奏,田间劳作的欢腾场景跃然耳畔;《丰收的喜悦》则加入摇滚乐的伴奏,让乡土气息碰撞潮流元素。这些作品在乡村庙会、城市展演中亮相后,迅速圈粉,不少年轻人主动打听“这新潮的唢呐曲在哪能学”。
2020年,在浙江音乐学院的舞台上,则见证了鲁西南鼓吹乐的高光时刻。赵善喜带着原创作品《孔孟乡音》登台,当唢呐的古雅音色与钢琴伴奏交融,千年乡音与现代旋律碰撞出震撼音效,台下掌声经久不息。这是嘉祥唢呐首次走进专业音乐学府,也更让他坚定了“守正创新”的方向。
创新之外,传承更要扎根。“艺术不能悬在空中,得有年轻人接棒。”赵善喜常年奔走于校园与乡村,“非遗传承进校园”“鼓吹乐大讲堂”的课堂上总有他的身影。他自备乐器,手把手教孩子们握杆、运气,用“铛铛衣铛铛”的口诀勾起兴趣。近千名学员中,有人考入知名音乐学府,有人返乡组建唢呐班,成了传承的新生力量。
擦拭着那支包浆温润的“老伙计”,赵善喜眼神坚定:“它不是乐器,是乡音拧成的纽带。”从创新曲目到培育新苗,赵善喜也在用半生坚守证明:传统艺术的生命力,正在于既要守好根脉,更要敢开新花,让千年唢呐声始终回荡在时代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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