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徐红梅
岁月如一面镜子,具备双向映照功能,既促使人们审视内心,又折射出个体成长与社会变迁紧密交织的时代图景。正在国家大剧院艺术馆举办的“岁月之镜——冯远中国画作品展”,便是一次深具学术与现实意义的回望。展览以“古都纪景”“浮生写心”“先贤遗音”“天地有情”4个板块展开,既是冯远先生数十年艺术生涯的缩影,亦展现着他对中国画现代转型的实践与思考。
在这一综合艺术平台举办展览,他于作品选择上颇费思量。因为国家大剧院与纯粹的美术馆的观众群体有所不同,他希望构建一个立体的展览框架。从求学到教书育人、从事文化行政管理工作,再到回归艺术家本色,冯远的人生经历相较同行更为丰富。因此,他得以体察更广阔的生活,更不断自觉加强个人思想修为与学习,摆正个人与时代、集体、国家的关系,从而在创作中注入更多元的思考。他的创作主题、艺术手法多样,涵盖历史与现实、写实与写意、传统与现代。选择其中任何一个单项主题,都不如以“岁月”冠名,更能综合呈现他的人生经历与艺术道路,尤其是他多年来从思想观念到艺术风格的演变。他始终认为,一位优秀的艺术家要努力读懂生活和艺术这两部“大书”。如今,他期待观众通过展览,可以读懂这部由笔墨谱写的时代变奏、由人物绘就的历史画卷。
在北京工作生活二十余载,冯远深深爱上了这座历史底蕴厚重又澎湃着现代气息的城市。他将“古都纪景”放在展览的第一个板块,着力以中国画笔墨诠释都市风貌,与寄情草木山川的第四板块“天地有情”形成呼应。最新创作的“老北京烟火人家”系列,有意识地记录了老北京丰厚文脉中普通民众的生活情态,充满民俗意趣与情感温度。“圣都纪景”系列则聚焦“城市山水”。在他的眼中,城市中鳞次栉比、拔地而起的建筑,可视为耸立的“山”;那川流不息的街道脉络,便是流动的“河”。他并未着眼于中轴线上宏大的建筑群,而是撷取局部与侧面,描绘北京城现代建筑与传统院落交织的图景。他深信,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飞速发展,现代都市景观必将成为中国画重要的表现题材,尤其是“城市山水”,作为中国山水画转型期的时代课题,终将成为山水画新传统的一部分。正是在创作实践中,冯远感受到了技法上的挑战——描绘现代建筑形态时,传统笔墨语汇已显不足,时常需要运用爽利、平直的线条来表现现代都市特有的速度感与质量感。他意识到,必须创造一套山水画新技法。
“人是作品的第一要义”是冯远始终坚持的创作理念。“浮生写心”板块,他聚焦华夏各族儿女,通过质朴生动的形象塑造,书写着生命的本真状态,汇聚多年深入生活、写生创作的部分成果。于最短时间内准确捕捉、表现人物形神,对人物画家而言,是根基,亦是关键。但传统人物画技法,在表现当代人,尤其是现代化建设的劳动者时,同样令创作者感到力有不逮。这倒逼着创作者不断锤炼观察、表现现实生活的能力。《明日之子》(见图)这件新作,源于冯远在乙巳春节前后的真情实感。深度求索等公司的年轻团队取得举世瞩目的科研成果,令他振奋不已,萌生造像之念。他并没有绘制青年科学家的肖像,而是构思先行,采用象征手法,描绘一名青少年仰首放飞模型飞机,其身后两位伙伴欢呼雀跃。梁启超《少年中国说》中的文字作为题跋,与人物相组合,寄寓“青年的理想信念关乎国家未来”之思。
作为一名偏爱历史的学者型画家,冯远常醉心阅读文史哲类书籍。“先贤遗音”板块,便是他于历史深处聆听到的回响。中华文明五千年,有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重大事件与重要人物值得描绘,然而中国美术史中,此类题材却相对少见。崇尚汉唐雄风的冯远,深感个体情志的抒发与宏大叙事题材之间,并非截然对立,但中国画尤其是文人画传统中缺少这份炽热情怀。自1980年创作《秦隶筑城图》以来,他不断以大型史诗性作品表达对历史的多维认知,近年来更是创作了《中华人文图》等一批巨作。在这类多人物组合的创作中,他并未刻意追求个人风格。他的首要目的,是将那些存于想象中或有详实史料可考的历史人物,尽可能精准、生动地再现于画面。当闪耀于中华文明史册的伟人组合起来构成宏大的历史场景,观者无不为之心潮澎湃。
描绘历史与当代,为时代留下史诗之作,在冯远心中是艺术家的天职。他所创作的历史题材与大型作品,并非源自专业机构或部门的委托,而是自我施加的责任——怀揣家国情怀、仁爱精神,以个体的人生阅历与深刻感悟,用画家的而非摄影师般自然主义的方式,去记录所身处的时代,倾注真挚情感,并始终葆有创造者的灵魂。他深知,总有一些艺术,其价值是用金钱所无法衡量的。正如中外各大博物馆中那些彪炳史册的鸿篇巨制,它们承载着深刻内涵,昭示着一段历史,记录着一个民族跋涉前行的壮阔图景,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国家形象。它们具备教化人心、振奋精神、感召社会的力量。展览现场,许多年轻父母询问购买画册,或寻求更清晰的图片,用以教导孩子。这坚定了冯远的信念:作为“人学”的绘画具有“成教化,助人伦”的独特功能与价值,以这类画作滋养孩童心灵,普及文化知识,乃文化传播之径,亦是文脉延续之道。
置身今日之时代,每一位文艺工作者面对的都是全新的、充满各种可能性的艺术创作语境。冯远认为,作为人物画家,当下尤需关注人本身,关注其生存境遇、精神理想。以新的样式与手法表现新时代的人,是人物画家必须直面并需以创新之力破解的课题。关于中国画的现代转型,冯远一直持守“双重距离”之见:既需与传统艺术拉开距离,亦需与西方现代艺术保持距离。在他看来,身为21世纪的中国画家,若全然套用古法表现今题,一则不合时宜,二则处处受掣,三则当代艺术家必须肩负起新的文化使命,否则其价值何在?
未来的中国画必定日趋多元。在人工智能时代已然降临的今天,中国画创作者能否如国际科技前沿的创新者一样,大胆想象、探索未知,去创作表现未来生活的中国画?这是近两年来,时常萦绕于冯远心头的奇思与自问。无疑,他又将向着无尽的艺术之境扬帆远航。
《 人民日报 》( 2025年11月23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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