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小黑盒作者@游戏玩咖于10月08日发布，转载请标明出处！】

上个月末，欧洲电竞俱乐部Aurora Gaming宣布签下年仅八岁的CS2 玩家Adil Sovetov（ShaLun），这次签约也再次将让电子竞技的神童叙事成为热议话题之一。

Shalun五岁就开始在父亲的指导下打CS，他在社交媒体上的一些高光游戏画面让Aurora Gaming发现了他，并正式与他签约，成为俱乐部下青训计划的一名学员。

根据Esports Insider的报道，Shalun将获得来自俱乐部包括职业选手指导、媒体培训的赛训资源，并对Shalun寄予厚望。Aurora Gaming的CEO公开表示：「我们给他提供了一支团队、导师和合适的环境。之后，谁知道呢——也许他很快就会成为那个举起大满贯奖杯、轰动网络的明星。」

在任何体育运动中，从来都不缺少神童叙事。观众们更加理所当然地相信，那些在个位数年龄开始投身运动中的，科班出身的选手，总能取得更高的成就。在这一点上，电子竞技也不例外。

事实上，八岁被签下的Shalun甚至不是投身电竞运动最年轻的选手。

在他之前，有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认证的最年轻电竞选手维克托·德莱昂三世（Lil Poison），他五岁（2003年）首次参加《光环》职业大联盟，六岁便和美国职业游戏大联盟(MLG) 正式签约。2006年，Massive Productions还以这位电竞少年的故事为基础，以他的ID为名，推出了纪录片《Lil Poison》。

可以看出，电竞行业对神童叙事的热衷，早在21世纪初就已经开始了。

2024年，StratPlays公布了一份史上最年轻的电子竞技选手榜单。排行第一的是上面提到过的德莱昂三世。在榜单的前十名中，13岁以下就出道的选手有七位。而在这七位选手中，最「年长」的是韩国星际争霸传奇选手Maru（赵成洙）。

为什么要提及13岁这个年龄？因为13岁在电竞游戏行业是一条基准线。美国《儿童在线隐私保护法》（COPPA）的规定，要求在线服务提供商在收集13岁以下儿童个人信息前，必须获得父母的明确同意。这直接影响了电竞平台的注册、赛事报名和内容分发。

比如任何人在注册Steam账号时，都需要勾选「我已满13岁」的选项。而许多赛事和俱乐部也都将13岁设定为最低参与年龄门槛，以避免法律风险和隐私争议。

问题在于，在明知法律法规存在的情况下，品牌和俱乐部对电竞神童的热衷却未被消减。而在这些电竞神童的案例中，出现问题的也早已不在少数。

2019年，Faze Clan签约堡垒之夜选手H1ghSky1丑闻曝光。事后证据指出，H1ghSky1最初被俱乐部签约时仅有11岁，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隐瞒年龄代表Faze Clan直播，甚至参加了堡垒之夜锦标赛。

事后，Twitch直播平台封禁了H1ghSky1的直播账号，Epic回收了全部H1ghSky1的赛事奖金，俱乐部也被告上了法庭。最终，H1ghSky1在年纪满足直播法规之后被允许重新开播，代价是要求在直播过程中，其母亲必须在房间内进行监管。

当时Faze俱乐部的持股人之一里奇·班克斯坚定站在了选手这一边，称俱乐部与选手之间的合作「坚不可摧」。俱乐部也继续与H1ghSky1保持了直播合约，双方的合作也延续到了今天。身为一名主播，H1ghSky1仍是Faze Clan的一员。

这是一个低龄电竞选手遭遇年龄问题时，相对好的结局。无论出于何种原因，Faze Clan的确算得上是有担当。而当俱乐部方完全无视道德底线，甚至明目张胆践踏法律时，事情就是另一个走向了。

2020年12月，同样年仅8岁的堡垒之夜选手约瑟夫·迪恩（GOSU）与 Team 33正式签约，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堡垒之夜职业选手。

在当时，包括BBC在内的多家知名媒体为这个事件写了专栏。约瑟夫的母亲也频繁在公开场合表态，支持孩子的这项决定。

Team 33的首席执行官兼联合创始人泰勒·加拉格尔还明确表态，本次俱乐部与GOSU的合作，绝不会重蹈Faze Clan的丑闻，H1ghSky1的丑闻也绝不会发生在GOSU身上。

但有趣的是，整个事件最大的骗子就是Team33，以及泰勒·加拉格尔本人。

Team 33这家俱乐部组建于2021年。与其它依靠赞助为主要收入的俱乐部不同，Team33 的赞助品牌少得可怜。但矛盾的是，泰勒·加拉格尔这名创始人却一直以对选手慷慨而著称。一名当时Team 33的选手曾表示，加拉格尔曾在一个月内，每晚都会给队内选手发五位数的现金（美元），让他们把这些钱拿去反向打赏观众。

更为夸张的是，作为一家赛场成绩平庸，也没有什么历史底蕴的俱乐部，Team 33在一年的时间里史无前例地签下了了50名选手，构建了可能是单项电竞俱乐部历史上，最为庞大的阵容名单。在这个阵容里，2003年出生的都算大龄。这其中也包括GOSU、Weston（13岁）在内，众多低龄选手。

俱乐部收入来源不明，异常庞大的选手名单，老板反常的慷慨行为，这绝非常理。直到丑闻曝光前，没人理解这家俱乐部是怎样运作的。

2022年Team 33的主要（或者唯一实质性的）赞助商Regal Assets被曝光庞氏骗局。这是一家推广黄金IRA投资的公司，承诺高回报，最终导致120人受骗，损失超过5000万美元，很多人因此失去了养老金。

而Regal Assets的老板，就是泰勒·加拉格尔。

加拉格尔之所以组建Team 33电竞俱乐部并构筑了庞大的选手名单，是为了帮助Regal Assets避税。事发之后，加拉格尔携款失踪，至今仍在潜逃中。在那之后，短暂存在了一年的Team33正式解散，包括GOSU在内，绝大多数Team 33对选手的承诺也并未被兑现。

而8岁出道的电竞神童GOSU最终收获的是签约时一次性的33000美元签约费，一套价值5000美元的PC，一个从未被兑现的承诺，一段在个位数年龄就与金融犯罪牵扯在一起的不快经历，以及尚未开启即告终止的职业电竞生涯。时至今日，GOSU这个名字早已在电竞圈内彻底消失，选手本人及其父母也从未发声。

在这一系列事件里，我们能够察觉许多共性。

首先，一切体育项目其实都存在抢占人才先机，防范潜在对手挖角的现象。最为明显的其实是足球青训，早签约能确保未来几年内独占资源。

但不同的是，无论是6岁签约的Lil Poison，还是8岁出道的GOSU，又或是11岁就伪造年龄直播参赛的H1ghSky1，他们在电竞舞台的过早登场，却完全不符合这层逻辑。

正规的传统体育青训投资的是未来，绝非当下。儿童时期赛训投入是对优秀体育种子的提前呵护与培养，任何遵从这种思路的俱乐部，都不会把低龄儿童选手推到台前，去兜售短期的噱头。

而在上述几个电竞神童案例中，俱乐部，甚至赛事方都无一例外地第一时间对低龄选手大肆宣传，急着「兑现他们的天赋」。

正如上文所述，行业对于电竞神童营销的热衷早在2000年初就已开始。最终的结果是，6岁的Lil Poison收获了一部以他命名的，如今无人问津的纪录片——如今Lil Poison已经年奔三十，社媒上的简介写的仍是「我6岁就被签了」。

11岁的H1ghSky1在一个不足以了解法律本身的年龄就陷入法律纠纷，而8岁的GOSU得到一些现金和一台电脑，随后查无此人。

这些事情告诉我们，还是得有能力区分培养电竞苗子，和拿儿童做电竞营销的不同。

其次，这种甄别的任务，第一责任人仍然是家长。在上述讨论中我们其实有一条相对关键的线索并未提及：父辈对于这些电竞神童的影响是绝对无法被忽视的。

Lil Poison的引路人，是他的叔叔们。在他七岁那年曾和叔叔参加过一次《光环》锦标赛，两人包揽冠亚，而Lil Poison这个比赛ID也是随着叔叔的ID Poison得来。

从种种采访和公开发言中也可以看出，H1ghSky1这名选手之所以走上电竞之路，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父亲Petru极其直接的影响。

在他与Faze的丑闻败露，被禁赛罚款之后，父亲的一次公开发言其实很值得思考：「没什么可以阻止我，他必须继续，我必须要前进，我热爱游戏，这是我的梦想。」

所以H1ghSky1打职业，搞电竞到底是谁的梦想。

我们极有理由相信，H1ghSky1这名选手是热爱游戏与电竞的。但包括伪造年龄在内，他职业生涯中的每一次决策，每一个选择，究竟是自身的热爱主导，还是父权的驱使，我们不得而知。

包括不久前被Aurora Gaming签约的8岁神童Shalun，这些低龄选手的早期职业规划无一例外，都被父辈影响着。但既然帮助孩子选择了这条路，当然也要做好把关和甄别。而一个负责任的引路人能担负的最基础的责任，是不在孩子没有准备好之前，就将他推到台前。

当下Shalun及其父与Aurora Gaming的操作就看上去相对稳妥。Shalun是俱乐部签约的实习生，并无比赛或过多直播任务。而Shalun的父亲在社交媒体造势这方面显得也相对克制，放出的仅仅是儿子的比赛画面，以及一些父子时光。

上面这些电竞神童的故事，总能让我想到印度电竞《摔跤吧！爸爸》。人们在批判父亲辛格的霸道父权的同时，往往忽略了另一点：在辛格的铁腕和不近人情之外，他从未忽视对女儿的引导和价值观建立。全力让女儿远离除了摔跤之外的糟乱，也从没把她们当成商业上的工具。

从这个角度来看，在引导、强制，和选择干涉之外，要成为电竞神童的父母，至少也得做到辛格这个地步。别让自家的神童，成了别人的赚钱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