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山西日报
从浪浪山到黄土地
《浪浪山小妖怪》里的山西文化
在当下中国动画电影不断探索本土化表达的语境中,近日上映的《浪浪山小妖怪》以其独特的文化气息脱颖而出。作为网络动画剧集《中国奇谭》单集《小妖怪的夏天》的衍生电影,这部作品在故事结构上改编自《西游记》,但取经主角不再是家喻户晓的唐僧师徒四人,而是几位身份卑微的小妖怪——小猪妖、蛤蟆精、黄鼠狼精和猩猩怪。影片用这样一种视角的转换,为经典叙事注入了新的温度和趣味。导演於水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山西人,他在影片中融入了大量山西元素。这不仅是个人经历的自然流露,更是深植于血脉的文化自觉。他把黄土地的故事转化为动画童话的叙事,把家乡的气息升华为银幕上的艺术景观,实现了山西导演与山西文化之间由血缘到灵魂的深度呼应。这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自觉:讲述属于家乡的故事,承担属于自己的文化责任。因此,“山西担当”在《浪浪山小妖怪》中,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一种切实的艺术实践。影片既展现出动画的奇幻美学,又通过建筑、山水、方言和民俗的重构,赋予观众一次深刻的山西文化之旅。
影片中,“浪浪山”的名字本身便透露出浓浓的山西意味。导演特别指出:“浪浪”源自山西方言“合浪浪”,意为“巷子”。一个日常的方言词,被赋予童话般的想象,成为承载冒险与成长的山名。这种命名方式既接地气,又富有创造力。它告诉观众:哪怕是最寻常的方言,也能成为文化想象的源泉。方言不仅仅是沟通工具,更是地域文化的标识。当它进入艺术叙事,就具有了新的生命力。
《浪浪山小妖怪》不仅是一部动画电影,更像是一篇写给山西的文化散文。影片中虚构的“浪浪山”,虽源自艺术想象,却与现实山西的古建与山水产生了深度呼应。正是在这种现实与虚构的交织中,山西文化得以转化为艺术的隐喻与美学的符号。影片通过童话化的叙事与影像化的再造,让古老的山西以一种新的形式走进大众的视野与心灵。山西自古被誉为“中国古建筑博物馆”,这里遍布的庙宇、佛塔、石窟,不仅是历史的遗存,更是民族文化的记忆。
小妖怪们成长的第一站,设定在太原北张村——一个普通的村落,却因电影而成为冒险起点,象征一切传奇都源自寻常。老鼠精的登场,则与大同永安禅寺相对应。几位小妖怪与北张村村民告别时,途经吕梁碛口古镇——晋商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影片将这一厚重的商业文明,转译为温情的送别场景,营造出历史与现实交织的质感。而天龙山石窟的庄严石刻,也以一闪而过的方式出现在影片中,为奇幻旅程增添了一层秘境气息。这种空间叙事,让影片不仅是小妖怪的冒险故事,更是一条浓缩的“山西文化之旅”。观众跟随角色的脚步,仿佛在银幕上穿行于山西大地,感受庙宇的庄严、村落的温暖与石窟的神秘。
影片高潮处出现的小雷音寺,其大殿原型正是五台山佛光寺的东大殿。佛光寺东大殿是中国现存唯一完整保存的唐代建筑,以七开间的恢宏格局著称。它庄严、雄浑、典雅,是唐代建筑的精神象征。影片将这一建筑格局巧妙融入剧情,让“四人”误以为所见为真,极大增强了故事的震撼力。不仅如此,影片中的神像群塑,也有明确的文化原型可循。临汾小西天的悬塑艺术,被视为中国悬塑的巅峰,其佛像与飞天仿佛凌空起舞。影片里妖怪们腾挪跳跃的灵动身影,正与之形成呼应。长治崇庆寺的十八罗汉,神态各异,生动传神,被视为宋代雕塑的杰作。影片中变身后的小妖怪们,有的憨态可掬,有的机敏灵巧,带有浓烈的“罗汉气质”,给人一种质朴亲切的感觉。此外,大同善化寺的四大天王形象,也成为影片创作的灵感来源。原本威武雄浑的神祇,被赋予了略显滑稽的特质,小妖怪们的笨拙表现,正是这种艺术转化的结果。通过幽默化的处理,影片让观众既能感受传统造像的庄严,又能体会到亲切的人情味。
影片在建筑格局的复现上同样用心。忻州佛光寺的北魏祖师塔,以古朴厚重著称,是中国仅存的两座北魏石塔之一。在片中,它化身浪浪山“守护者”的象征,成为传统与幻想之间的桥梁。而太原晋祠的水镜台,则暗暗呼应了影片中老僧点化小妖怪们的情节。导演甚至借鉴了《西游记》中孙悟空变庙的典故,暗示老僧或许正是孙悟空的化身,从而在影片结尾形成意味深长的闭环。
如果说古建代表了山西的历史厚度,那么山西的山水则赋予影片生命的张力。碛口古镇旁的壶口瀑布,是黄河奔腾咆哮的象征。影片将其转化为山川奔腾的视觉奇观,不仅展示了外在景观的雄浑,也暗喻出小妖怪们心中的力量觉醒。那种天地磅礴之气,既是环境的宏大背景,也是人物成长的精神写照。晋城南太行的梯田,层层叠叠,犹如一条通往未来的阶梯。影片借此寓意小妖怪们的成长历程:他们需要一步步攀登、磨炼,才能走向成熟。太行山大峡谷的险峻与奇伟,则象征着冒险的艰辛与挑战——真正的成长,往往是在面对艰险时完成的。山水与建筑的结合,使影片不仅是视觉的奇观,更是情感与精神的双重寄托。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的价值不仅在于“取材于山西”,更在于“再造了山西”。它并非机械复制古建与山水,而是通过动画的卡通化与叙事化处理,让这些文化元素突破现实边界,进入观众的精神世界。这种“再造”有两层意义:一是空间的再现,让观众在虚拟影像中感受真实文化肌理;二是情感的转译,使山西不再只是地理坐标,而成为一种情感共同体与文化记忆的象征。影片的精神内核,集中于小妖怪的成长。他们虽渺小,却凭坚毅与善良一步步战胜困难。这正是“山西精神”的折射。山西地处黄土高原,环境艰苦,造就了人民坚忍不拔的性格;晋商文化中“义利并举”的理念,则孕育出讲信重义的品格。小妖怪们看似笨拙却不放弃,质朴却充满智慧,正是黄土地儿女在艰难中前行的写照。
从《黑神话:悟空》到《浪浪山小妖怪》,我们看到当代中国创作者对《西游记》这一传统母题的不断激活。他们不再满足于复述经典,而是敢于在传统母题上进行多样化再创造。於水作为山西导演,把“西游”的影子化入“浪浪山”,让小妖怪成为主人公,这既是对传统的致敬,也是对本土文化的创新。
因此,《浪浪山小妖怪》不是一部孤立的动画,而是一部深深扎根于山西文化土壤的影像童话。它由山西导演执导,背负着山西担当;它借鉴山西古建筑与自然风光的意象,构建出奇幻舞台;它融入了方言、民俗与《西游记》母题,展现出中国传统的再创造;更重要的是,它在小妖怪的冒险中,折射出山西人民坚韧善良的精神。
在今天的电影市场,许多作品追求奇观与娱乐,但《浪浪山小妖怪》用山西文化告诉我们:真正的动人之处,不在于宏大的场面,而在于从土地出发、从家乡出发,讲述属于我们的故事。浪浪山的山,是山西的山;浪浪山的小妖怪,是黄土地儿女的缩影。这部影片,既是动画童话,也是文化自白,更是山西走向世界的一张亮丽名片。
黄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