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合肥晚报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粮食比金子还贵重。那时节,家家户户的米缸总是见底得快,孩子们从小就知道“粒粒皆辛苦”的道理。我至今记得,每到“双抢”时节,大人们忙着在田里收割,而我们这些小伢子,书包一甩,裤腿一卷,就钻进已经收割过的稻田里拾稻穗去了。
拾稻穗这活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人们收割时,难免会落下些稻穗,这些就成了我们眼中的宝贝。大一点的孩子,放学回来连家门都不进,直接往田里跑;小一点的,才五六岁,光着屁股蛋子,也跟在后面跌跌撞撞。我们每人腰间别个布口袋,手里拿根细竹竿,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来回搜寻。竹竿是用来拨开稻草的,有时稻穗就藏在下面。
盛夏的日头毒得很,水田里的水被晒得发烫,踩进去像踩进了热汤里,我们却顾不得这些,只顾低头寻找。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霜。一个夏天下来,个个晒得黑不溜秋,像从煤堆里爬出来似的。头上还容易长疖子,又痒又痛,母亲用针挑破时,挤出一大堆脓血,那滋味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
拾稻穗也有讲究的,要专挑那些稻茬密的或残留稻草多的水田。有时遇到特别饱满的稻穗,就像捡到宝贝似的,赶紧揣进怀里,生怕被别人看见抢了去。我们常常弓着腰,在田里一待就是大半天,直到太阳西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拾一大捆,打下来能有好几斤稻子。虽然不多,但在那个一粒米都要算计着吃的年代,这几斤稻子可管用着呢。
记得有一次,我和隔壁的发小比赛谁拾得多。我们从早上一直拾到太阳落山,谁也不肯先回家,最后数了数,我比他多拾了七穗。为这,我得意了好几天,连梦里都在数稻穗,发小不服气,第二天天不亮就去了田里,结果未拾到稻穗,反而弄脏了衣服,回家挨了父母一顿骂。
拾回来的稻穗要晒干,然后摊在场基上用梿枷脱粒,或放在大簸箕里搓。脱下来的谷粒再用风车扬去杂质,最后得到的就是金灿灿的稻谷了。母亲把这些稻谷单独收在一个稻箩里,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拿出来救急。
最快乐的莫过于傍晚时分,我们几个小伙伴在田埂上生火烤稻穗。找几块砖头搭个简易灶台,捡些干稻草点燃,把刚拾来的稻穗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稻穗就“噼噼啪啪”地炸开了,像放小鞭炮似的,炸开的米花白生生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们迫不及待地抓起来,也顾不上烫手,就往嘴里塞。那米花又香又脆,还带着一丝新米的甜味,简直是人间美味。大家你一把我一把,吃得满嘴黑灰,却笑得格外开心。有时烤得多了,就用衣襟兜着带回家,分给弟弟妹妹们吃。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拾稻穗也有危险的时候。田里有蚂蟥,一不小心就会被叮上,那东西吸血时一点感觉都没有,等发现时已经胀得圆滚滚的了。我们常用手掌使劲拍打,把它拍下来。还有田鼠,有时一掀稻草,突然窜出来一只,吓得我们哇哇大叫。最可怕的是蛇,虽然大多是水蛇,不咬人,但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是让人心惊肉跳。有一次,我正弯腰拾稻穗,突然看见一条蛇从脚边滑过,吓得我一身冷汗。
到了晚上,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脚趾因为整天泡在水里化脓而火辣辣地疼。但想到今天又为家里添了几把米,心里就甜滋滋的。母亲常说:“一粒粮食一滴汗,丢了就是糟践老天爷的恩赐。”
如今想来,那段拾稻穗的岁月虽然艰苦,却也充满了朴实的快乐。现在的孩子们再也不用像我们当年那样,顶着烈日在田里弯腰寻找了。这当然是好事,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现在的孩子少了点什么。或许,正是那种在艰苦中寻找乐趣,在劳动中体会收获的快乐吧。
□袁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