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守护人丨任晨阳:一针一线千层底,巧把朝靴变潮鞋

作者:拓荒牛 分类:默认分类 时间:2025-09-21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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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层底布鞋制作技艺传人任晨阳。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北京文化守护人任晨阳北京老字号内联升千层底布鞋制作技艺第五代市级非遗传承人,致力于非遗技艺的传承与创新,并带领团队复原清代官靴制作技艺。他推动内联升与故宫、知名IP合作开发联名产品,促进非遗技艺焕发新生。


从2005年至今,任晨阳已经在内联升度过了二十个春秋。每天清晨,当他穿过大栅栏热闹的街巷,推开内联升那扇古朴的木门时,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厚重。在工作间里,那些纳鞋底的工具在光影中透出温润的光泽。任晨阳坐在小马扎上,手中的针线穿梭不停,每一个动作都从容而专注。

20年前,任晨阳还是一个对制鞋一无所知的大学生,经过20年的磨砺,他从一个坐不住的学徒,变成了能沉心静气教授徒弟的师父。在他的手中,失传的内联升朝靴技艺得以复原。2025年6月,北京市文旅局公布第五批123名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任晨阳便是其中一位。

“穿新鞋走新路”这是一句俗语,任晨阳和同事们将传统的布鞋玩出新花样,他们将年轻人热衷的IP绣在鞋面上、牵手潮流品牌,曾经的朝靴、官靴正变成年轻人脚上的潮鞋。而这正是任晨阳作为非遗传承人所期待的,他不仅希望将师爷、师父的手艺传承下去,也要将非遗的种子种进年轻人的心里。

酒店管理大学生,百年老店当学徒

在北京前门大栅栏商业街,青砖灰瓦的传统建筑群中,有一家百年老店——内联升。推开古朴的木门,时光仿佛倒流:空气中弥漫着棉布、麻绳和糨糊特有的清香,展架上整齐陈列着各式布鞋,从经典千层底到时尚国潮款,都诉说着传统布鞋的故事。

位于二层的大师工作区内,一位身着灰色中式对襟衫的制鞋人正俯身工作。他就是任晨阳——内联升千层底制作技艺的市级非遗传承人。面前的工桌上,锥子、顶针、鸭嘴钳等制鞋工具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样都闪着经年使用的温润光泽。


任晨阳制鞋的工具。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令人意外的是,这位技艺精湛的制鞋手艺人其实是“半路出家”,大学里的专业是酒店管理专业,“与制鞋完全不搭,根本不沾边。”任晨阳笑着说。

任晨阳与布鞋的缘分,可追溯到童年时期。每年春节,爷爷、奶奶都会带他到内联升买一双新鞋。“咱中国人过春节讲究辞旧迎新,在除夕与正月初一交接的时候扔一双旧鞋,代表‘去邪’的意思,然后再买一双新鞋穿上,意味着穿新鞋走新路。”任晨阳从小动手能力就强,爷爷奶奶带给他难忘的传统文化记忆,大学毕业那年,他萌生了一个想法:“能否亲手给爷爷、奶奶做一双布鞋?”

怀着这个朴素的心愿,2005年,任晨阳在网上查阅制鞋资料时,意外发现内联升正在招聘制鞋技师,他二话不说投递了简历,一周后,接到了面试通知。酒店管理专业的任晨阳面对百年老字号的考试丝毫没有怯场,他向考官们讲述着爷爷、奶奶还有自己与内联升的故事,并且把想为爷爷、奶奶做鞋的初衷告诉了考官。面试非常成功,就这样,大学生转行当了小鞋匠,22岁的任晨阳开始了他的制鞋之路。后来他听说,那次招聘,是内联升20多年首次招聘年轻人。

小马扎上第一课,先练坐功再做鞋

2005年,任晨阳正式走进内联升成为一名制鞋学徒。“那时候年轻,对自己的动手能力非常自信,不就是做一双布鞋,不会太难。”回忆起学徒时期的自己,任晨阳笑了,进内联升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面对的第一道门槛不是怎么做鞋,而是坐小马扎。

整整一个星期,任晨阳都坐在马扎上看师父怎么用锥子在鞋底上扎眼,怎么用针引线,怎么扽线……“坐马扎需要三道弯,也就是脖子弯、腰弯、腿弯,一坐就七八个小时。”回忆起那段学徒岁月,任晨阳表示,刚开始几天,还观摩得津津有味,几天后他心里开始打鼓了,一周后他忍不住问师父:“您怎么不教我呀,是嫌我笨?”

师父这才缓缓道出坐马扎的深意:入制鞋这行的第一道工作就是坐得住。“如果坐不住,可能就会想上厕所或者想做其他事情,但是做我们这行,坐不住、沉不住气就没法往后面学习。”任晨阳明白了,他已经通过了第一关。不过这第一轮考验真挺累:一天下来脖子疼、腰疼,硬邦邦的马扎也硌得人屁股疼。

直到今天,坐在小马扎上制鞋仍是传统手工制鞋工艺的一部分。制鞋师傅坐在马扎上,腿部自然呈90度弯曲,腰部略微向前弓,双手肘搭在大腿上,一坐七八个小时,大约一周后,一双千层底布鞋方可完工。“小马扎高度正合适,手能使上劲儿,这也是千百年来老师傅传下来的经验。”任晨阳说。

一针一线是技艺,心手相融才出活

通过“坐功”考验后,师父开始正式教授制鞋技艺。任晨阳学习的第一个工艺是反绱——一种古老而精细的制鞋技术。师父绷好鞋后,让任晨阳缝制鞋帮与鞋底。第一针很容易,锥子一扎,针呲溜就穿过去了;但扎第二针时,他扎了十多分钟。“因为眼儿里已经有线,所以针硬扎是扎不过去的。”任晨阳回忆道,刚开始的时候,他手里的那根针仿佛粗了很多,也钝了很多,就是扎不透那看似软乎乎的鞋帮,不仅没扎过去,一着急针还扎了手,直流血。师父在旁看着,没有吭声,任晨阳急得满脑子冒汗。过了一阵,师父才缓缓说:“做咱们这活儿,首先不能着急,你还没找到窍门。”师父一边说着,一边示范,“针扎在线里,在扽线的同时针往前递,一就劲儿针就可以过去了。”

听着师父的经验,任晨阳沉住气、慢慢练习,终于找到了窍门。但他很快发现,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内联升的一只鞋底子需要缝制50多针,每针的力度、距离和针码都有标准,比如绱鞋针码是40毫米,缝3针半到4针。精准到毫米,对于学徒来说挑战不小。刚开始,任晨阳缝得不是大就是小,要么就是不齐,“这都得练,直到练得手工缝制出来的鞋子像机器缝出来的那样整齐、大小一致,才算合格。”

这个步骤,任晨阳练习了整整一个月,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枯燥而乏味。“说实话,我都想放弃了,因为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也太单调了,工作非常无趣。”但想想自己来内联升的初衷,任晨阳跟自己说:“再坚持坚持,也许就能成了。”他沉住气,缝制的鞋子针码越来越整齐,他这才慢慢发现,“正如师父所言,干我们这行的久干久熟,不干不熟。经过时间的打磨,将手和心融到一起,制作出来的鞋底才是最好的。”

任晨阳演示纳鞋技艺。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任晨阳2005年入行,2009年正式拜师,2014年出师。出师那天,师父将自己使用过的鸭嘴钳送给任晨阳,这不仅是技艺的延续,更是文化的传承,每一种工具都寓意深刻。师父赠予鸭嘴钳,是希望任晨阳在未来的日子里将每双鞋都绷得更加结实、平整。直到今天,师父的这把工具依然摆放在任晨阳的工具台上。

如今,任晨阳也收了徒弟,他也为徒弟准备了小礼物,“等徒弟出师那天,我会赠送他一把锥子。希望徒弟制作的每双鞋都能尽善尽美,让每一双鞋子都更加结实。”

官靴材质终破解,生宣压出千层底

作为一名非遗传承人,除了手上的活儿,任晨阳的脑海里还固定着很多组数字。比如,制作一双完整的千层底布鞋需要90多道工序,用到40多种工具,一个熟练的工人也需要花费一周时间才能完成。反绱,是千层底的精髓,分为五个步骤,分别是切、包、圈、纳、锤,每步都很重要。其中,纳鞋底讲究每平方寸九九八十一针,讲究麻绳粗、针眼细、每一针都要绱上劲儿。在任晨阳的工具中,有一个菱形的卡尺,将卡尺放在鞋底的任意一个位置,卡尺内的针眼一定是81针。鞋底儿纳好后,将鞋底浸泡在56℃的温水中,泡透后用棉被捂一宿。经过这么一泡一捂,第二天,鞋底儿不仅软和,鞋底儿里的芯也能完全渗透。

锤是制作鞋底的最后一道工艺,这可不能抡起锤子来一顿乱砸,一双鞋子的鞋底大小、薄厚、宽窄都得一致,这需要用10斤重的锤子锤将近100下。任晨阳解释道,“在锤的过程中,麻绳被水闷后底子是否结实耐磨?这是古人的劳动智慧,麻绳遇水后用锤子敲击会胀,麻绳胀在布里,如同膨胀螺丝一样。即使鞋子表面被磨破,鞋底也不会脱落。”

出师后,任晨阳秉承着从师父那里传承下来的传统技艺,与此同时,一个新的计划正在萌芽,“随着时代变迁,制作朝靴的手艺渐渐失传。所以我希望经过我的努力,使朝靴制作技艺失而复得。”这一决定得到了单位的支持,他随即牵头成立了“清代朝靴制作技艺”研发小组,着手筹备技艺复原工作。

任晨阳在浩瀚的历史文献、字画和影像资料中寻找线索,在各大博物馆观摩朝靴藏品,后来他在民间收集到了一双珍贵的朝靴实物。有了这双朝靴,任晨阳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因为不管是看文献还是观摩文物,都只停留在看这步,触摸不到。当我收集了这双朝靴后,终于可以对它拆解了。”

就这样,任晨阳对这双朝靴开始拆解研究,终于摸清了朝靴鞋底儿的材质是什么。它不是布,而是宣纸,准确地说是生宣。一层层的生宣按照一定的工艺堆叠在一起,这也正是千层底的由来。任晨阳说:“千层底的‘千层’,不是虚指,而是实实在在的数字,只不过材质是宣纸,也只有宣纸,才能堆叠出数字意义上的千层。”

摸清了千层底的材质,任晨阳开始研究朝靴的制作工艺。经过几十次的反复试制,上百次的失败尝试,历时三年,他终于成功完成了内联升清代尖头官靴的复刻。不仅重拾了清代朝靴制作这项几近失传的中华民族传统手工技艺,更使其得以保存并延续下来。

传统传世需创新,朝靴摇身变潮鞋

如今,这双复刻的朝靴保存在内联升博物馆里,有研学的孩子们前来观摩,任晨阳便把朝靴取出来,让孩子们触摸,近距离感受古代朝靴的模样,试穿过的学生会兴奋地说:“原来清朝朝靴这么硬啊,没有我们的运动鞋舒服。”

看着孩子们好奇的表情,听着他们热烈的讨论,任晨阳心里很温暖:“这双朝靴没有太多市场价值,但通过它,我把非遗的种子埋在孩子们的心里,这非常重要。而且以后,我的徒弟问我会不会复原清朝朝靴时,我可以拍着胸脯说,‘师父会,我教你’,这就是传承的力量。”

一提到鞋,任晨阳的言谈中总是不经意就流露出师父传授的经验。这是他与师父的相同之处,他们都努力地将这门手艺延续下去,但任晨阳觉得,自己应该与师父有一些不同。“在我师爷或者师父那一代,他们更多地考虑传承手艺。但我是‘80后’,我认为不仅要传承、要复刻几近失传的手艺,更要长江后浪推前浪,需要创新。不能只是师父的影子。”

除了复原古老技艺,任晨阳还带领团队进行创新,将传统布鞋赋予国潮元素,让老布鞋焕发新的生命力,“如何让传统的布鞋吸引年轻人?如今穿汉服的年轻人比较多,如果脚上搭配一双旅游鞋或者皮鞋,可能与汉服不搭。”基于这种观察,内联升推出了大鱼海棠系列布鞋,深受汉服爱好者的欢迎。

团队还用年轻人玩的手游设计新产品,销量可观。“我们还以27件国宝,例如越王勾践剑、千里江山图为蓝本,创作鞋面,赋予布鞋新的生命力。”与此同时,与时尚潮牌的合作更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任晨阳说,“刚开始做了200双,线上销售一分钟就售罄了。后来我们又制作了这种鞋子的2.0版本,在线下发售。”比起销量,更令制作团队惊喜的是:传统的朝靴、官靴成功转变为年轻的潮鞋,这项古老的制鞋技艺仍在继续传承。

新京报记者 吴婷婷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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