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记

作者:拓荒牛 分类:默认分类 时间:2025-08-24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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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株洲日报

刘湘林

小暑大暑时节,骄阳似火。我与文友下乡采风,穿行于广袤田野。放眼望去,收割机在金黄的稻浪里穿梭;犁耙水响,耕田机紧随其后,平整着收割后的田块;不远处,插秧机在镜面般的水田里缓缓行进,一行行嫩绿的秧苗,便在田里扎下根来,迎风摇曳,满是新生的喜悦。

田野由黄转绿,周而复始。农人脸上挂着淡定的笑容,一台台农机在田间轰鸣驰骋——这便是家乡攸县如今的“双抢”图景。我伫立田埂,思绪万千,五十年前的“双抢”场景,一幕幕浮现眼前。

那时,我还在攸县三中读高中。暑假一到,头天傍晚刚回鸾山家中,第二天便投身到生产队的“双抢”中去。

所谓“双抢”,即抢收早稻、抢插晚稻,需在个把月内完成。每年此时,各级党政组织通过报纸广播动员,号召各行各业支援农业,力争“搞完‘双抢’过‘八一’”。这不仅是政治任务,更是与天争时的农事铁律。晚稻栽插后,生育期长,必须赶在“寒露”风到来前灌浆抽穗。早一天插下秧,便多一分丰收的把握。

在那个年代,“双抢”基本依靠人力,唯有犁田和耙田靠耕牛代劳。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谈何容易!

我所在的生产队田多劳少。动员会上,农活按收割、插秧、犁耙等工种分组划片,定额记工分。每个社员还发两包仁丹、一盒十滴水作防暑之用。

见我这后生回来,队里很是高兴,把我安排进收割组,承担“打禾”(稻谷脱粒)的重任。组里几个青壮年负责打禾,其余妇孺老少则负责“割禾”与“搬禾”。割禾,就是用镰刀将稻禾一蔸蔸割倒放好;搬禾,则是将割下的禾把,快速传递给打禾的人。

我们用的打禾机,是县农机厂研制的“先进农具”。老农们感叹,过去脱粒全靠在禾桶边上用力摔打,叫“扮禾”,哪想得到如今有了这般神器!他们更无法想象,未来还会有更先进的收割机器。这台打禾机由木桶、踏板、齿轮和布满铁丝倒钩的滚筒组成,靠人力脚踏驱动。使用前,得先把它运到田里。这是一项苦差:两人一前一后抬着倒扣的木桶,前面的人尚能看路,后面的人则完全被罩住,只能看见脚下,肩膀硌在桶沿上,即使垫着稻草也深嵌入肉。另有一人则要背着沉甸甸的铁滚筒。三人必须屏气凝神,步调一致,才能安然抵达。

到了田里,我们装好滚筒,抹上润滑油,踩动踏板,机器“呜呜”作响,由慢及快,打禾正式开始!我和伙伴李和平负责打禾,两侧各有一人递禾。我们接到禾把,双手紧握,在飞速旋转的滚筒上快速翻滚三五下,谷粒便脱得干干净净。稻草扔向一旁,又接过下一把。搬禾的人飞奔往返,仍跟不上我们的节奏,只好不断加派人手。不一会儿,人人汗如雨下,谷桶也满了。我们稍作停歇,将金黄的稻谷装入箩筐,然后拖着机器继续前行。为保证效率,队里还专设一人“出桶”,负责清理落下的稻草、及时将谷物装筐。

我们身后,打禾机“呜呜”作响,仿佛在催促着前方的割禾队伍:“快割,我们追上来啦!”割禾的人们闻声回望,大气不敢出,只能闷头加快速度。

临近中午,这场你追我赶的劳作暂告一段落。打禾的、割禾的、搬禾的,个个衣衫湿透。我们把部分稻秆捆扎起来,留作他用,其余的还田作肥。然后,各自挑一担谷子送到晒谷坪,过秤后才算完成上午的活计。

如此高强度的劳动,伙食却也简单。家家户户多是用辣椒下饭,偶有青椒炒蛋,或是从河里摸了鱼,用新鲜辣椒炒小鱼仔,那便是一等一的美味了。

中午短暂的歇息后,出工的哨声再次响起。我们又奔赴各自的岗位,重复着上午的奔忙,直至日落西山。跃入江中痛快一浴,仿佛洗尽了满身疲惫。晚上吃饭格外香,饭后翻几页旧书,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咻咻——”尖锐的哨音将我从梦中惊醒,窗外已透进微光。“出早工啦!”队长的声音浑厚有力。

天蒙蒙亮,我们便下田割禾,为白天的脱粒做准备。腰弯得如一张满弓,左手攥住稻秆,右手镰刀朝禾蔸一拽,“唰”地一声,割下一把。如此反复,一步步后退,直到田埂,才能直起腰来喘口气。一丘田割完,腰酸背痛,汗珠如断线的珍珠,簌簌滴落。此情此景,才让我对“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了切肤之痛。

为了赶进度,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们还要出夜工。虽少了白日的酷热,但身体早已疲惫不堪,连打禾机也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可大家都在坚持,因为人人都明白,这是与老天的较量!

插秧并非等所有早稻收割完毕才进行,而是在收割、犁耙后穿插见缝插针。插秧先要扯秧。我们用棕叶条作捆绳,一手扯秧,在水里抖净泥沙,另一手顺势扎成“一只秧”。扯秧按数量记工分,熟手左右开弓,动作如行云流水。

早饭后,我们将秧担到田边,均匀抛入田中。田面平滑如镜,预先用划行器划出了经纬线,我们只需在交叉点插秧即可。插秧讲究“正、匀、浅”,手指夹住秧苗根部,如鸡啄米般迅速插入泥中。大家在田边一字排开,躬身向前,谁也不甘落后。若有人落在中间,便会被笑称为“坐轿子”,是件丢脸的事。一趟插到头,才能舒展一下酸痛的腰,随即又转身往回插。

“天上日头晒,田里滚水烫”,我和许多社员一样,手指都插烂了,传来钻心的痛。那时,我们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期盼:要是有个机器能代替人插田,那该多好啊!

一个多月的“双抢”大会战终于落下帷幕。我,一个白净书生,已然晒成了一个浑身黝黑发亮的小伙子。

半个世纪弹指一挥间,乡土已是沧海桑田。如今家乡的“双抢”,在机械的加持下,显得有条不紊,曾经的喧嚣与劳累似乎已化为无形。然而,农业生产终归不易,从播种到收获,再到加工,每一粒粮食抵达餐桌,背后依然凝聚着无数人的辛劳与智慧。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对于我们这些亲历过那段岁月的人而言,更应不忘昔日艰辛,珍惜今朝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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