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长江日报
□ 李莉
叶梅长篇小说《神女》,散发着一股蓬勃而神性的力量,弥漫着一种灵动而自由的诗性,这种力量和诗性来自何处?仔细寻觅那峡江的山山水水、长江上的大小船只、吊脚楼顶的缕缕炊烟、凤娘药房里的草香药味、宜昌石牌岭下的泥土树木、江岸岩洞的神秘悬棺,其神性和诗性就扑面而来。
具体说,《神女》的神性力量,集中体现于覃九河、覃远蛟、覃义蛟、凤娘、秋芳等人物以及那只通灵的神鸟——凤鸟;体现于人物行动的地理场景、无奈的离散与不期而遇;体现于故事情节的自洽与自圆。其诗性魅力则体现于作家自由空灵的瑰丽想象、出神入化的时空穿越、清丽明净的雅俗语言,以及点面结合、古今交织的叙述结构。人和物行动的神秘与地理环境的神奇使事件跌宕起伏,增添了神性和诗性魅力。
《神女》中神性力量的写作,特别是凤鸟和凤娘诸多“神奇”细节的描述,并非舶来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而是来自中华文明这棵文化大树——来自“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的古典哲学,来自《天问》《山鬼》《招魂》等古典文学思想,来自峡江地区的巫文化、巴楚文化以及湘鄂渝黔交会地带的多民族文化……换句话说,《神女》中神秘事项的叙述、神性力量的展示,源于作家对中国古代文化滋养的汲取,对民间文化的自觉吸收,对生活经验的深入体察与长期累积。这种“神性”在叶梅早期的作品《撒忧的龙船河》《花树花树》《最后的土司》中已露端倪,作家书写“神性”,并非猎奇,亦非故作玄奥,而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高度自信、自觉传承与积极弘扬。
《神女》开篇设计一个灵通的凤鸟意象。一只窈窕的凤鸟,出窍于18岁女子凤娘受伤的身体,凌空俯瞰着女子在长江边被人追杀受伤的艰难行动。此后凤鸟一直伴随凤娘,见证她和义蛟的爱情与婚姻、翱翔于奔流不息的长江上空、守护传说千年的神女峰,甚至借三闾大夫屈原之口,质问那群投掷燃烧弹的巨大恶鸟(敌机投掷的燃烧弹)为何要伤害人类,屠戮生灵;有时又补白凤娘遗忘的经历,或与凤娘肉身同一、精神相通,诉说她的心理情感……人鸟对话,人神相通,放飞着作家的想象。《神女》中的凤鸟不是简单的有灵性的鸟,它受“天地孕育”,既“古老而又年轻”,自觉“与大江和三峡共存”。这就意味着浴火重生、不惧死亡的凤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象征,是中华民族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象征。
凤娘的神性不单是她的灵魂出窍化作知晓古往今来的凤鸟,她还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女子。出身大户人家的她,读过医学专科学校,因参加学运被当局追捕,逃亡途中被迫投入长江,幸得覃义蛟、杜先生等人相救。因负伤过重,许多记忆丧失,与义蛟结婚后开启新的人生。刻在骨子里的刚正不阿品质随着她身体的康复再次汇聚于其肉身和灵魂。她用学来的医学知识结合祖传秘方研制独特的中药治病救人,赢得患者赞誉。作家遵循着生活真实原则,当她秉承中医文化“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之美德,在特定情境中超常发挥,其过硬本领、超人智慧、善良人性又化作神性力量显示出来,艺术真实得以呈现。
凤娘的神性离不开传统文化熏陶,义蛟的神性则离不开优良家风的熏陶与中共地下党的神助。作为峡江浪子,覃义蛟拥有高超的游泳技术和撑船功夫。他深得父亲覃九河教诲,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古训,与曾加入过“地下党”组织的落难女子凤娘结婚后,又被她正直的人格影响,逐渐成长为一位勇敢加入抗日队伍的杰出船工。义蛟主动组织船队参与抗战物资抢运工作,石牌岭大战发生后,又积极参与伤员救护工作。他还参加“山鬼计划”,受命用自家花重金购买的“神女号”小火轮运输珍贵文物,并在长江岸边寻找合适岩洞妥善保存。运送途中惊险重重,最终经覃九河、凤娘、于良仲的共同努力以及秋芳等地下党人的秘密指导,文物到达安全地方妥善保存。义蛟本领的神性,一方面来源于自然环境和家庭环境的长期浸染,另一方面来自地下党人的及时指导与暗中帮助。义蛟的神性和凤娘的神性相互映衬,彰显夫妻同心同德、比翼双飞之传统家庭文化。
深入《神女》的字里行间,传统文化之根处处显露,各种文化根须生长在小说的细节、人物的话语、事件的发生语境以及地理景观等地方。由此可见,《神女》的神性与诗性并非空穴来风,并非作家主观臆想,而是扎根于深厚的中国文化土壤,扎根于广大的民众力量,扎根于人民对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之心。
《神女》的“文化根性”昭示出作家有根,创作有根,文学有根。唯有根深文学之树才会叶茂。
(作者系湖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