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徐语杨 摄影 雷远东

自今年开年起，电影《哪吒2》就在全球刮起观影热潮，打破多项纪录。《哪吒2》的成功，是一部优秀的动画电影在内容和形式上双重创新的结果。但它又似乎不那么简单。电影究竟为何戳中了中国乃至全球观众的心？这个问题开始进入学术界的视野。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郑土有在电影院观看了两遍《哪吒2》，又时常通过手机反复“回味”短视频片段，他从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学的角度，理清了《哪吒2》成功的几大核心要素。7月24日下午，郑土有做客2025名人大讲堂“非遗传承”主题季，以《民间文学类非遗的保护与创新——从〈哪吒2〉说起》为题，向观众解答了《哪吒2》爆火的核心原因，也同时围绕电影的启示，分享了民间文学作品的价值、传承与保护、创新方面的问题。

复旦中文系教授郑土有做客大讲堂

《哪吒2》为何深入人心？

对核心主题的提炼——我命由我不由天

郑土有教授可以说是《哪吒2》电影的忠实粉丝，他认为这部电影的成功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尤其是民间文学的传承，是极为重要的突破。

讲座中郑土有提到，他发现身边许多初高中男生特别喜欢《哪吒2》，因为大部分这个年龄段的男生都对片中哪吒的形象有“代入感”——他们时而玩世不恭，时而又勇往直前。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可能被精湛的动画效果和充满张力的故事剧情吸引；而大人们则通常能看到《哪吒2》电影中折射出的丰富文化内涵。可以说，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能在片中找到喜欢的要素。

但这显然不是《哪吒2》得以成功的关键。郑土有向观众展示了《哪吒闹海》的基本故事框架，并要求大家说出《哪吒2》与《哪吒闹海》中的异同。观众积极互动后，郑土有总结了他认为《哪吒2》与原有民间故事《哪吒闹海》的最大区别——将核心主题提炼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个提炼既符合传统，也十分现代，应当是电影成功的核心关键。

许多家长带着小朋友前来听讲座

郑土有提到，“我命由我不由天”最早出现于东汉末年成书的《西升经》，这种思想的源头是源远流长的中国农耕文明，后被道家所吸收，对抗“天命观”，道教对此进一步深化，强调通过自身的修炼可以超越人的生理限制和社会限制，是对人自身生命的探索。这种思想对中华文化以及中国人的生命观都有极大的影响。例如在文学方面，就产生了中国的浪漫主义文学，从楚辞、汉赋、魏晋游仙诗，再到元杂剧中的神仙道化剧、明清神魔小说，无不受其影响。

在此前的《哪吒闹海》民间故事中，虽然也能看到勇敢、善良、惩恶扬善等中华民族优良品质，但经过电影团队的再创作之后，《哪吒2》精准地选择了“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一主题，既符合我们当下的时代诉求，也是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再提炼，使哪吒故事得到了升华。

这种对民间故事优秀的二度创作，正是郑土有在讲座中最后提到的：对民间文学类非遗最好的保护是创新。

中国民间文学的保护传承仍有困难

10亿字尚不能体现其真实存量

郑土有介绍，中国文联、中国民协正在编撰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文库计划出版1000卷，囊括神话、史诗、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歌谣、民间长诗、民间说唱、民间小戏、谚语、谜语、俗语、民间文学理论12个系列，共计10亿字。这个数字看似惊人，但和真正的民间文学的蕴藏量相比较，还是远远不够的，这足以看出民间文学庞大的资源。

郑土有在讲座现场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社会急剧转型，从农耕社会到工业化、后工业化、信息化社会的转变，导致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审美观念、价值观念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传统民间文学作品逐渐失去了存在、传承的土壤。

郑土有以四川人民熟悉的川江号子为例，以前铁路公路不发达，水路是主要运输载体，川人行船过程中产生了川江号子。但如今，机器船代替木船，运输渠道也更多元了，川江号子自然传承的土壤也就消失了。

在他生活的上海，弄堂文化的消失也让曾经在人们茶余饭后闲聊产生的故事日渐稀少。郑土有还回忆了他儿时村头讲故事的老爷爷们，正是听着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长大，让郑土有产生了研究民间故事的兴趣，并深耕至今。

乡村空心化、城镇文化空间的改变、娱乐方式多样化的影响等等，都是导致民间文学传承土壤消失的原因。郑土有同时也提到了经济收益匮乏，也让传承困难重重。“作为非遗，民间文学不像传统技艺，传承人能通过手艺产生收益，这就导致许多民间文学类的传承人在收徒时感觉困难，保护和传承都面临巨大挑战。”

民间文学如何传承创新？

“再度创作”很重要

民间文学的保护传承虽然难，但也要迎难而上。郑土有在讲座中提到了民间文学三大价值： 精神价值、文学价值、文化价值。民间文学作品是几千年来先民们在中华大地上生存智慧的结晶，反映了中华民族的精气神和民众的价值观与理想追求。它们通常构思巧妙，想象力丰富，是宝贵的文学资源。同时也沉淀了各个历史时期民众的观念，反映了中国社会的生活。

郑土有教授

比如牛郎织女的故事中，“牛郎”的“牛”和“织女”的“织”，通过名字就能看到中国农耕文明中男耕女织的社会结构。再如《哪吒2》中所继承的，许多神仙类的民间故事对生命的探索。

郑土有认为，正因为它有众多不可取代的价值，我们要从三个方面来保护和传承民间文学：一是记录整理，二是活态化，三是活化利用。

让民间文学类非遗作品回到生活中去，活态传承，是理想的保护方式。郑土有提到，我们可以通过“恢复”“植入”“表演”“创建”等许多方式，重建民间文学的传承土壤。他举了甘肃陇南西和地区乞巧活动，以及“上海故事汇”两个优秀案例来说明这种传承方式。尤其在“上海故事汇”的活动中，这几年他还观察到，越来越多的小朋友加入了进来，这的确证明，民间文学在今天依然具有蓬勃的生命力。郑土有同时也对一部分在文旅融合中受到批评的“表演”形式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例如在绍兴、周庄的游船上船工通过唱民歌收取一些费用。郑土有认为，这种“表演”在客观上也对民间文学起到一定的传承、宣传推广的作用。

针对民间文学的创新，郑土有也提到了许多优秀案例。例如广东的英歌舞，对民间文学作品进行了适当加工提升，成为舞台表演作品，再借助新媒体手段进行宣传；或是湖北黄陂的“木兰传说”，通过与文、旅、农、商深度融合，打造复合体景区和非遗文旅农商街区。

虽然以上方式都不错，但郑土有认为，最好的创新形式，还是以民间文学作品为基础，经过文人的再度创作，通过现代媒介走向全国，比如川江号子进入流行歌曲，变成了刀郎的《船工号子》，新疆民歌经过一番演绎，化作了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走向大江南北。

而电影《哪吒2》，也正是利用了再度创作的形式，借由全新的媒介形式，点燃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