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上给兆欣的信 | 江青

作者:拓荒牛 分类:默认分类 时间:2025-07-18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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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兆欣(1984年6月6日-2025年5月23日)

兆欣:

我的忘年交,你竟然不辞而别,这么年轻就到天上做神仙了?!

前些日子你给我的信中曾写:学表演的人,总是在演别人的伤心事,到自己身上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伤心了。是啊,我你之间的交往历历在目,这几天你在我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幕接一幕有如走马灯。

为罗马歌剧院排练《图兰朵》,我担任舞蹈编导,需要寻找传统戏曲男性旦角演员,在剧中担任不同角色。通过白先勇先生穿针引线,王安祈教授推荐了你。第一次收到你的演出视频片段就被吸引住了。关键在于你并没有刻意强调“演员”本身的性别,乾旦更是一种艺术化的质变:眼神、手势、身姿、功架、形相……都是一种灵性艺术化的呈现。

于是二〇二〇年春天,正式赴罗马开始排练前,我们在柏林和英国剑桥试排,我才喜出望外地发现你在演员以外,也有许多跨领域的编导经验,包括实验戏曲。你看了我创作的作品特别是跨界的,熟读贴心朋友高友工教授和良师益友俞大纲老师的学术书籍,并说:“潜心专研五花八门的表演艺术和戏剧理论,修博士是为了探本溯源,不想随波逐流按部就班地上台光演糊涂戏。”不料排演的巅峰时刻,正式上演一周前,因新冠疫情,排练演出戛然停摆。第二天,在我罗马公寓中与同仁共进晚餐后,我们依依惜别。


2020年春,柏林,江青、兆欣坐着讨论角色(亚男摄)


2020年,柏林,兆欣戴甩发与江青试排(亚男摄)

直到二〇二二年春天复排《图兰朵》,我们再续前缘。疫情之后,人人急于找工作谋生,结果歌剧院需要重新招考舞蹈演员,一下子来了好几百位,你看我跳上跳下一切亲力亲为,生怕我体力透支,主动帮我示范、掌眼……

开排次日,二月二十四日惊悉俄乌冲突爆发,排练刚开始启动,主演和指挥还都是乌克兰人,又遇上了硝烟战乱人心惶惶,然而新冠疫情仍然在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我们被煎熬着戴着口罩排练苦不堪言。新的战役使原本排练的素材有了许多变化,你毫无怨言,热情洋溢地通过沟通,在没有明确条例的素材中,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作新尝试,我们同样地享受从无到有的创作过程,它最令人着迷。《图兰朵》看着是老歌剧,其实骨子里都是新的主题:疫情、战乱、抗争、难民……你的全心投入得以支撑创作不断地滋长、延续,呈现出你对表演艺术的执着追求和理想,也让我意识到你是领悟力非凡,能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自如游走的表演艺术家。


2022年3月11日,兆欣放好架势站在歌剧院圆顶下(亚男摄)


2022年3月17日,兆欣在《图兰朵》第一幕中扮演波斯王子(亚男摄)


2022年3月18日,兆欣扶着江青在舞台上(亚男摄)

因为出门在外,工作之余,生活上我们也互相照应,时间久了也就亲密无间得宛若家人。我有剧院给我租的一套设备俱全的公寓,不排练时我们买菜做饭、谈天说地、喝酒玩笑。一天,在罗马街头冷不防地你跪地拜我为师,我被你此举着实吓一跳,连呼不敢当……首演的庆功宴上,我邀你作为我的伙伴一同出席,介绍你是我难得的“忘年交”!


“把酒言欢”:兆欣和江青是忘年交也是酒友(亚男摄)

首演结束后我返回瑞典,得悉你在演出季结束后,上机返台前被测出染上新冠病毒,需要在罗马隔离医疗,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又鞭长莫及,让你孤零零地当个“留守者”。微信与你联系,你淡定地安慰我:“师父不用担心,这是天赐良机,我可以专心致志筹备新戏啦!”


2024年9月,《春闺梦》剧照,兆欣寄给作者照片,并写道:“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花钱做戏服。”

二〇二三年秋天,我赴台北参加“金马六十”贺好友林青霞获终身成就奖,意识到自己年事已高,也藉此机会探望老友们。

记得你在桃园机场接机时笑得如此阳光烂漫。首先,你陪我在第一时间接受IC之音竹科广播“打开戏箱说故事”,国光剧团艺术总监王安祈教授的采访,访谈内容涉及广泛,往事翻涌而至,谈兴浓烈下一晚作了两集访谈。你在旁边听得入神津津有味。

后来你安排到你戏迷干妈徐中菲家中晚餐,又安排去台湾戏曲中心看国光剧团演出,那天的戏码是温宇航领衔主演昆曲《长生殿》《千忠戮·惨睹》。看精彩好戏总是让我兴奋不已,散场后一起跟我的好友易富国,兴高采烈地到士林夜市吃我们最爱的臭豆腐和喝红酒,这些美好时光仿佛都是昨夜的事,如今只能在梦中回味。

琼瑶姐是我相识一甲子的挚友,丈夫平鑫涛先生去世后,年前她由台北独门独院的“可园”搬去位于淡水的高楼中居住,我一直惦记着她的近况,约好去探望她好促膝谈心。你体贴入微也好奇心满满地陪同我前往琼瑶姐家。

我班门弄斧地送给琼瑶姐我写的《回望》《念念》两本书,她早就签字准备好了,送给我和你她的著作《我的故事》《琼章瑶句》。然后我们各自捧着书,站在整齐排放琼瑶姐精装出版过的书籍和稿件书架前,请她的秘书给我们留影(下图)。


看!照片中我们笑得多么开心,而如今你们一前一后地相继而去,都是事前毫无征兆的突袭,让我震惊、错愕……

现在想你时重温你给我的微信,有关琼瑶姐你写:

去年的十二月二日,你们相见的日子。我还记得您二位故人相见说近事,那些无法向别人诉说,却相知相惜的事。说完后,没有像电视剧那样地抱头痛哭,而是积极地讨论安乐死合法化,希望公众人物发挥影响力来推动。

你看了我写“送别琼瑶——几度夕阳红”,又写:

忙完演出后看了您的悼念文,心中委实不舍,我忝为您的“忘年交”,在您这段时间能为您做的何其有限。幸得陪伴您和琼瑶阿姨,您二位面对人生的态度令我敬佩不已。随着您的文字,仿佛那天的故事犹在耳边,待读到“云淡风轻”一段,禁不住潸然泪下。

不久前我收到你的微信这样写:

前些日子在印度演出的时候,心地眼界不经意地被启发,不由得想起您跟我提过的平常心,以及新年您说的幸福是“无”的境界,如今我终于又多懂得一点点了……


在日本大觉寺专心一致抄心经。(兆欣送给作者)

翻查出二〇二五年新年我给你的邮件:

真正的幸福是一个“无”字:无忧、无虑、无病、无灾……祝你开心快乐每一天!

现在这封寄往天上给你的信需要作补充:

天上是乐园!——无黑、无夜、无苦、无难、无泪、无恨、无蝇、无蚊、无敌、无愁、无恙、无惧、无……

无语问苍天!

兆欣,无牵无挂地安息去罢!

你的忘年交 江青

2025年6月4日于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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