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珐琅器 那曾经的荣耀时代

作者:拓荒牛 分类:默认分类 时间:2025-07-17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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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画珐琅菊花纹壶 乾隆画珐琅菊花纹壶 壶底款识 西洋工匠签名 乾隆画珐琅白地蓝花卤壶 雍正铜胎画珐琅白地花蝶纹盖罐

◎唐山

“考珐琅,古所未有,明景泰时始创为之,然其色凝滞,其质笨重,殊不足贵。迩年始有洋珐琅器皿,略觉生动。西洋人夸示珍奇,以为中国之人虽有智巧,不能仿佛。乃我皇上与万几之暇,格其理,悟其原,亲加指示,熔炼成器,光辉灿烂,制作精工。遂远胜西洋珐琅百倍。”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九月初八日,广西巡抚陈元龙之侄陈邦彦自热河返回,带来康熙恩赐的四件珐琅器,陈元龙上折谢恩。

陈元龙折中内容多不靠谱:

首先,珐琅器至晚在唐代已传入中国,非“古所未有”。

其次,明景泰是珐琅器发展高峰期,清末称珐琅器为“景泰蓝”,非“殊不足贵”。

其三,未查到西洋人称中国人仿不了珐琅器的史料,时“广珐琅”(广东制珐琅器)风靡海外,西人岂敢轻视?

可一句“远胜西洋珐琅百倍”,陈元龙便拿住了康熙。

珐琅是矿物原料,烧结在器皿表面,色斑斓,搪瓷盆即珐琅器的一种。康雍乾三代帝王重珐琅技术,外请传教士,内聚巧匠,突破多项关键技术,且创造性地移植到制瓷中。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在今西安门附近建皇家玻璃厂(珐琅技术与玻璃制造技术息息相关),“乾隆玻璃”让欧洲人争相模仿。

回望中国珐琅的荣耀时代,辉煌与衰落,皆令人感慨系之,则故宫博物院研究员王翯的这本《荣耀时代:皇家珐琅的尘封往事》(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5年2月),不该错过。

康熙为何爱珐琅

清帝中,康熙最早对珐琅产生兴趣。

一方面,康熙从15岁起(1669年)习西学,传教士洪若翰记:“康熙每天都宣我们进宫去给他讲课。他听课很认真,重复我们所讲的内容,自己动手画几何图,并向我们提出任何一点他感到困惑的问题。”康熙自称,他至少读过20遍《几何原本》。

另一方面,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法王路易十四(即“太阳王”)为打破当时葡萄牙人的海上垄断,决定向中国派使团,为免与葡萄牙人发生外交纠纷,便让5名传教士以“国王数学家”的名义,携带精美礼品来华,其中的珐琅器(特别是铜镀金壳开光人物像怀表)让康熙眼前一亮。在回信中,康熙请路易十四派珐琅工匠来中国,可回信时,路易十四压根没接此话茬。

康熙敏锐地察觉到,路易十四在炫耀法国科学与艺术的成就,假装没看到康熙的请求,说明他不希望中国人掌握相关技术。这很可能是陈元龙奏折中“西洋人夸示珍奇,以为中国之人虽有智巧,不能仿佛”的源头。

康熙的好胜心被激发起来了。

很多臣子都看懂了这一点。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康熙召见高士奇,高士奇见御前摆放着玻璃器,立刻凑趣道:“此虽陶器,其成否有关政治,今中国所造,远胜西洋矣。”康熙大喜,立刻赐给高士奇20件玻璃器,以及一架西洋镜屏。

在康熙眼中,珐琅制造技术(包括玻璃制造技术)已成争气技术,是体现清朝与西洋治理成绩的晴雨表。

让欧洲人感到羞愧

为赶超欧洲,康熙“两手抓”:

一是重用懂技术的西洋传教士。先后招郎世宁、马国贤、陈忠信等向宫作中匠人传艺并创作,可传教士们也不太懂。马国贤在日记中写道:“我们俩(指他和郎世宁)谁都未曾学过此项技艺,而且都下决心永远都不想学习掌握,所以就故意画得很糟糕。皇帝看到我们的作品,说‘够了’。”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康熙派传教士白晋去欧洲,找珐琅匠人或科学家到中国。

二是鼓励宫中工匠提升技艺。清内务府下设造办处,俗称“揍笨处”,管理着至少41个“作房”,共400—800名匠人,技术好的月薪12两白银。得知广东匠人擅珐琅制造,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起,先后调潘淳、龙洪健、林朝锴(楷)、何嘉璋、黄瑞兴、阮嘉猷、李秉忠等进宫试烧。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清廷在西安门附近建皇家玻璃厂,先后由纪理安、格林、纪文、汤执中4名“洋匠”主持。该厂占地约2280平方米(近3.5亩),房屋32间。玻璃厂需昼夜工作,而男子不得在宫中过夜,所以设在宫外。

皇家玻璃厂对研究珐琅技术很重要,因配方、熔点、冷却温度等需反复实验,有些颜色,清廷始终烧不出来。

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康熙御批:“珐琅等物宫中所造已甚佳……嗣后无用找寻。”

这一年,葡萄牙传教士穆敬远代表澳门向康熙敬献礼品,康熙回赠中有5件珐琅器,穆敬远回信称:“我们为先前进献给皇上您的那些珐琅盒感到惭愧,和您的绘画绝伦的珐琅器相比,我们的产品显得那么的粗糙……皇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巨大的进步,这在我们欧洲需要几个世纪才能做到!”

西洋名匠之作流入故宫

其实,康熙时中国的珐琅器尚有不足,雍正便认为“未暇精致”。雍正五年(1727年),一名传教士给罗马教廷写信:“尽管北京也在烧制,但产品还是相当粗糙。”

年羹尧曾向雍正讨珐琅器:“如有新制珐琅物件,赏赐一二以满足臣之贪念也。”

年羹尧手握重兵,在君王看来,臣无贪念,必有野心。珐琅器不贵重,讨要它说明自己有贪念却见识浅,又有撒娇意味。雍正立刻将怡亲王胤祥设计监造的珐琅器寄去,知二人素不和,从中缓颊:“怡亲王可以算得你的天下第一知己,他这一种敬你、疼你、服你、怜你,实出至诚。”

让内务府惊讶的是,此时北京市场上出现大量精致的珐琅器,以为是内务府工匠偷带出的,细查才知是“广珐琅”广州匠人掌握了西洋珐琅几乎所有技艺,远超造办处。

乾隆时,“乾隆玻璃”轰动欧洲,它是两层玻璃嵌套,色彩各不相同,又彼此融合,难在控温技术,是皇家玻璃厂的绝活。

乾隆注意到,欧洲有透明珐琅器,国内则是软珐琅,只用于局部装饰,欧洲则施于整个金属胎体上,烧制后成可透视的胎底,异常精美。造办处烧不了,便让广东匠人试烧。本书作者发现,在清宫藏珐琅器中,竟有法国名师JosephCoteau(1740-1801)的作品,上面还有巴黎地区金匠行会标章和征税标章,是硬珐琅器中的杰作。可能是广州地方官买来给珐琅匠当样品的,乾隆催得急,稀里糊涂交上凑数,却得乾隆激赏,从此留在清宫。

来得迅猛,去亦倏忽

乾隆后,清珐琅器、玻璃制造水准滑坡,可能是制作成本太高。

以乾隆十七年至十八年(1752年—1753年)纪文监造的一批活为例,共用3178个工,合银489.412两,不过是仿西洋玻璃番花三座、灯九盏、玻璃灯八盏、玻璃缸八件、玻璃花浇二件。

据学者朱晓艳钩沉,皇家玻璃厂已非常节约,档案中常见将破碎玻璃收贮回炉,以节省料钱,而烧火用的木头,不少是民间书版,以修《四库全书》为名被收入宫中,“不堪用者作柴火用”。

清廷一直重视造办处。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时,造办处共有匠人595人,嘉庆初年增至837人,道光初降至755人,宣统时仍有432人。

美学者库尔提斯认为,自传教士纪文和汤执中先后在1757年和1758年去世,皇家玻璃厂开始衰退。1770年皇帝让玻璃厂吹制玻璃灯罩,传教士曾完成过,此时却无人能做。

1775年,传教士钱德明称:“当年中国人建玻璃厂,除了猎奇,未有过任何别的想法。”“虽然广州有许多精湛的玻璃工匠,但是皇帝不仅懒于派学徒向欧洲的玻璃工匠学习,甚至懒于从广州调遣工匠到京。”

1892年,俄罗斯传教士海亚琴什在《北京概述》中说,皇家玻璃厂已不存在。

从后来居上,到持续衰败,不同人会有不同解读。其实,左右时光的力量,往往是随机的:乾隆后期,清廷财政困难,持续战争花销大,乾隆时内务府权力大,嘉庆痛加删削,造办处也被边缘化。

荣耀时代来得迅猛,去亦倏忽。昨日繁华如雕栏,透过这本精彩的书,可一一拍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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