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瀚:羿·一个人或两个人”展览 马刺画廊 北京 2025 摄影/杨灏
◎何乐为
展览:叶凌瀚:羿·一个人或两个人
展期:2025.5.24-7.6
地点:马刺画廊
正在马刺画廊二楼展出的是叶凌瀚的个展,整体彩色调的搭配较为轻松。
叶凌瀚“羿”系列的创作始于2023年的敦煌之行,石窟穹顶密布的佛像和图案成了他创作的灵感来源。从那之后艺术家决定开始描绘身边的人,向他们收集手机截屏:社交媒体、短视频、新闻等各种手机应用上截取下来的图像,以这些图像作为绘画的素材,编织不同人的“数据肖像”。这种对图像的重组与审视,更像是叶凌瀚对“身边人”的一次漫长的注视与链接,也是后网络时代美学的一种表征。
艺术家搜集手机截屏,再将其拆解重构成画面中的视觉迷宫。你可以理解为肖像,但它不再是五官的摹写,而是一种被数据轮廓塑形的人类气息的残影。可以看到在他的作品中,人体轮廓以白色剪影方式呈现,像是图层中被抠掉的一层,被保留下来的,是背景——那些分层的视觉信息:涂抹、流动、滴洒、拼贴、图样干扰。这些背景,或许就是我们正在用来认知彼此的方式:头像、推荐、记录、算法投喂后的影像风格。个体的肉身被空出来了,只剩下图像的流痕在讲述我们曾经在那里。
从视觉上来说,这组作品最直接的好感,来自色彩的处理。它轻松、协调,却不轻浮,带有古代气息。色块之间像是经过耐心调和,而非随意堆砌。它避开了那种社交媒体上常见的高饱和、强对比,也没有陷入设计感过重的“潮流感”。这些颜色既不张扬也不疲软,介于温和与明确之间,像是情绪刚刚好、没有过头的一种语气。
这种色彩也让画面有了一种“清新感”,但并不是我们常说的“清新风格”。它更像是经历过信息洪流后的一次视觉呼吸:不是去逃避复杂,而是用一种柔和的方式处理纷杂。从他所取材的手机截图和数据源来看,观众原本预期会看到更加锋利或混乱的图像语言,但叶凌瀚显然有意识地选择了“中和”。
可以说,这些颜色并不模仿现实,也不是刻意制造情绪,而是提供了一种更可停留的观看方式——它既保留了图像的流动性,又降低了信息的攻击性。让人能安静地看完一张图,也许就是当下绘画中最稀缺的能力之一了。
有几幅作品结构更为复杂:画面右侧的色带直线和左侧的图像叠加形成鲜明对比。粉红与橙黄的背景中藏着卡通符号与图形残片,它们不是为了情绪服务,而是提醒你这幅画来自碎片、滥用,是无数次滑动的产物。这些图像一部分来自现实,一部分来自算法拼接,而叶凌瀚正是用这些“非人”的来源去描绘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色带直线其实很像过去老电视机坏掉之后的屏幕,闪烁间偶然会出现几帧清晰的画面,它不稳定,但正因如此,那几帧短暂的清晰才显得格外真实。
色带成了对观看方式的提问,它质疑我们如何看待一幅画、一段影像,甚至一个人。是不是只有稳定的画面才值得相信?或者,正是这些断裂与偏移,更接近我们真正的记忆经验?叶凌瀚把观看交给了一种视觉背后的感受——那种对图像的怀疑、失真中的熟悉感。这也让作品获得了一种奇特的“怀旧感”,像是在说,那些“电视机坏了”的时代,我们反而更认真地等待一个画面,而在今天,图像唾手可得,却少有人真正停留。
竖直色带像一条时间线,也像一道信号故障的断点。它不只切开了画面,也切开了我们对图像完整性、稳定性、权威性的依赖。叶凌瀚用这样一个抽象而精准的视觉装置,把绘画从表现一个人,转向表现“我们是如何看到一个人”。
如果说传统的肖像画是凝视,那么叶凌瀚的“数据肖像”更像是一次调取和追踪。他不是画一个人,而是画一个人身后的图像路径。他关注的不是面部,而是那些组成“我们是谁”的背景。他试图告诉我们,在后网络时代,一个人不再只是一个人,而是他所留下的图像轨迹的集合体。
“羿”这个标题来自神话,那是一个关于目力、射击、远望的故事。而在叶凌瀚这里,“羿”变成了另一种看——不是瞄准,而是汇聚;不是清晰的远景,而是模糊中的聚合。他画的是人在时代媒介下的存在迹象——冷静克制,但又不缺感情,只是情感被包装进了图像系统中,不再大声说,而是静静地留下。
这些画让我意识到,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已经变成数据图像的一部分了。
图源/马刺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