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元宵节，上海政协联欢晚会后台，69岁的程之刚表演完节目，拿起外套准备离开，突然身体一晃，直直倒下。工作人员吓得手忙脚乱，赶紧叫来懂急救的人，又拨了120。救护车来得很快，可程之没撑过去，20分钟不到，人就走了。

他走得太快，像演了一辈子戏的配角，干脆，不拖泥带水。后台只有几个熟识的剧团朋友，没亲人，没灯光。他倒下前一小时，还在教年轻人“唱词要稳，落点要实”，甚至兴致上来还拉了两句胡琴。谁能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上台”。

程之是谁？很多人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画面，是《西游记》里那个笑里藏刀的金池长老。那张脸，演得让人又爱又恨。可他不只是金池长老，他演了一辈子反派，拍了100多部影视剧，留下的不只是角色，还有一部浓缩的中国电影史。

1926年，程之出生在湖南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是京剧票友，唱谭派老生，母亲爱听戏，程之打小就在戏曲声里泡着。六岁，别的孩子追着买糖人，他却缠着要一把胡琴，牛皮纸糊的，音不准，他哥帮他调，他一晚上就学会了“二簧”和“西皮”。

七岁，他在水果店听见有人拉琴，拉得乱七八糟，他跑上去说：“你拉错了！”小小年纪，抱起琴就示范，围观的人把店门口都堵满了。11岁，他录《御果园》，嗓子一开，录音师吓得连退三步，喊他离话筒远点，给他起了个“小钢炮”的外号。这张唱片，成了当年戏曲圈最年轻的招牌。

程之不是随便玩玩，父亲一句话点醒他：“要么不唱，要唱就得像样。”这成了他一生的信条。学《四郎探母》，父亲在地上铺被子练身段，他就在旁边看、记、练，没偷过一天懒。中学时，他又迷上话剧，课余全泡在剧团，同学都叫他“京剧娃娃演西式戏最溜”。

1944年，他考进复旦大学，可没老实读书，偷偷跑去考剧团。几千人里，他靠一场独角戏打动考官，杀出重围。导演看他有天赋，推荐他加入上海各大剧团。他演《北京人》《林冲》，台下掌声没停过。家里急了，书香门第出身，怎能去做“下九流”的演员？父亲开了家庭会，想把他拽回学校。

母亲却站出来说：“人各有志，别逼他。”就这一句话，程之彻底“下海”，一头扎进演艺圈。他没想当大明星，也没追名逐利，只认一个字：戏。1947年，他第一次上银幕，在《假凤虚凰》里演了个5号理发员，镜头没几秒。他不嫌弃，自己编了段拉胡琴的戏，硬是让小角色有了光彩，连《申报》都夸他：“程之，能拉善唱，真聪明。”

后来，他进了上海电影制片厂，拍了《红日》《铁窗烈火》等20多部戏，演的全是反派：警察局长、敌参谋长，个个让人印象深刻。他不挑角色，只挑功夫，说：“小角色也能让人记住，只要你演得好。”他把反派演得有层次，配音带感情，胡琴拉得入戏，连说相声都练得炉火纯青。

1970年代，他重回荧幕，演歌剧《春苗》，那天正好是他艺龄30周年。1980年后，他主持京剧栏目，演小品，拍电视剧，还自编自导《蠡湖烟绿》。他声音特别有辨识度，普通话、方言都能来，配音《孤星血泪》等外国片时，观众都觉得他不是在说台词，而是在演戏。

程之还爱写戏谱，把父亲的《武家坡》等五部谭派名剧整理好，手抄谱子，送给戏曲学院当教材。别人靠演技出名，他靠技艺立身。他不只是演戏，戏已经融进他的骨头里。

说到程之，不得不提他儿子程前。1994年央视春晚，程前英俊帅气，妙语连珠，是全国观众心中的金牌主持人。父子俩同年登上电视屏幕，一个是白发老戏骨，一个是事业巅峰的明星。可谁知道，这对父子之间还有一段心结。

程前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到亲戚家抚养，程之只能以“三叔”身份看着儿子长大。程前十几岁时，偶然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心里的隔阂就此埋下。程前想当演员，考不上影视学校，哭得像个孩子。程之心疼，找熟人导演，用自己的戏份换来儿子一个群演机会。那部戏是《好事多磨》，程前只有一句台词，却被厂里工友认出：“这不是程前吗？上电影了！”

这次机会，成了程前人生的转折点。他从话剧团到广州电视台，再到央视，主持《正大综艺》和1994、1996、1997年春晚，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1994年，父子俩用不同方式站在全国观众面前，像是命运的接力棒。

1995年，程之在元宵节晚会后台倒下，走得悄无声息。消息传出，上海的京剧票友和电影人都沉默了。电视台还在重播他主持的《说戏谈戏》，观众却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程前得知父亲去世，哭得不能自已，终于喊出了那声藏了30多年的“爸”。

程之一辈子没抢过主角，却是最让人忘不了的配角。他没追头条，却演活了无数反派。他没炫耀身份，儿子却成了央视的骄傲。从“小钢炮”到金池长老，他活得像一部戏，谢幕也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