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马蹄河

千灶堂主 高启安

马蹄河在今天的知名度，毫无疑问，来自于马蹄寺；马蹄寺之有名，来自于堂主前天专程查看的那个所谓“马蹄印”。而这条河早期的名字，叫“临松薤谷”，乃龙兴之地，北凉政权便肇始于此。

在这之前，这里便是河西大儒郭瑀开窟收徒讲学培养人才的地方。

堂主前日在窟内考察那方马蹄印图像时，曾数问导引的小王王登林，究竟哪个洞窟为郭老师上课的地方？盖因前几年堂主撰写发表过一篇文章，探讨中古时期生徒课业方式，即当时学校师生上课空间及各自位置，师生如何互动等，用到了郭瑀在上课期间招女婿的情节：《唐宋时期敦煌学校建筑样式及学生课业方式初探——以敦煌壁画为主》（《童蒙文化研究》第四卷（2019年），人民出版社，第28-48页。）

“薤谷石室，在县城西南一百一十里临松山下，今为马蹄寺佛龛……晋明贤郭瑀开辟隐居教学处。”【徐传钧修、张著常纂：《东乐县志》卷 1《水利、古迹》，收入中国西北文献丛书编辑委员会编《西北稀见方志文献》卷 48，兰州古籍书店 1990 年版，第 430 页。】郭瑀弟子前后 500 余人，“通经业者八十余人”。

郭瑀在课堂上招婿的情节，亦可说明当时授课形式：“瑀有女始笄，妙选良偶，有心于昞。遂别设一席于坐前，谓诸弟子曰：‘吾有一女，年向成长，欲觅一快女婿。谁坐此席者，吾当婚焉。’昞遂奋衣来坐，神志肃然，曰：‘向闻先生欲求快女婿，昞其人也。’瑀遂以女妻之。”【（北齐）魏收：《魏书》卷 52《刘昞传》，中华书局 1974 年版，第 1160 页。】刘昞“奋衣”前来坐的“席”，必然就是平时学生回答老师提问时，学生前来跪坐在老师前回答问题的“席”。

就是说，在这里，曾经见证过一场伟大的爱情和婚姻关系中最具有现代特点的形式：竞争上岗！

堂主站在“马蹄殿”前，想象着郭老师如果在此殿招婿，老汉坐在哪个位置？郭老师今天没有了平时的严肃，而是捋着胡须，笑嘻嘻地对着两序的弟子们宣布招婿条件，而早就被郭小姐拿下的刘公子昞“奋衣”“坐席”，史料说“神志肃然”，堂主想怎么也得脸红一下吧，同学们都望着呢，虽然大家知道郭老师意有所属，郭小姐芳心暗许，刘同学他们也竞争不过，嗷嗷两声总是有的。

另一名动多个朝代的一块石头，也出在此山谷中，这就是堂主多次考察据以研究的“柳谷瑞石”及其现象。

“柳谷”，就是张掖市民乐县南古镇柳谷村所在沟谷，距离张掖市约50余公里。以沟谷命名的“柳谷村”坐落在一条由西向东流的沟谷北岸台地上，号为“瑞石之乡”。距离马蹄寺不到数公里。

“大柳谷石瑞，在临松山下大柳谷中，巨石纵横，相传旧有文字，盖汉晋间石瑞图也。曹魏明帝青龙三年秋七月山丹县金山元川溢涌，宝石负图，及晋张掖太守焦胜上元石图，俱指此。”【《东乐县志》卷一“水利、古迹”，《民国东乐县志、民国张掖县志》，凤凰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第94页。 】

“柳谷”具体地名除“柳谷”外，还有一个地名为“金山玄川”。《东乐县志》谓：“金山在县城东南一百一十八里，洪水之南山，亦祁连山脉，北凉以之名，郡西与大柳谷接，土人相传山下产金，故名。”【《东乐县志》卷一，《民国东乐县志、民国张掖县志》，凤凰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第40页。】“玄川”，《东乐县志》写作“元川”，盖避讳康熙名而改写。

其沟谷发源于祁连山之“西山岭”，长约7公里，入于马蹄河，据说，原来沟谷内生长有茂密野柳（旱柳），是谓“柳谷”。

远离王朝都城的河西走廊的一块石头，成为预示朝代更替或王朝休咎垂示的“瑞石”，在谶纬信仰盛行的时代，瑞应休咎的一切自然变化和特异现象，都会被要求及时报告朝廷，而地方官员多以此媚上，柳谷瑞石正是在此背景下，被历代地方官作为祥瑞而大张旗鼓地报告朝廷，还应该与河西从东汉到五凉时期儒学发达，谶纬学盛行有一定关系，亦与此地可能历来有各种神奇传说有关，被地方官无限放大。

于是，沟内的一块石头，就一直牵扯着王朝的敏感神经，至少被各政权利用了6次，凸现了各种不自信。

东汉元、成之世，该块石头第一次出现在史料中：

干宝的《搜神记》：“初，汉元、成之世，先识之士有言曰：魏年有和，当有开石于西三千余里，系五马，文曰‘大讨曹。’”【[晋]干宝著、汪绍楹校注《搜神记》卷七，中华书局，1979，第93页。 】虽为预言，但一定有相关传说传到了中原，在一些术士或谶纬学家看来，就是一种预兆。

第二次是“魏之初兴”，没有明说哪一年。但说“始见于建安，形成于黄初，文备于太和”，则是关于该石，三个年号都有上报，且内容不同。“建安”（196-220）为东汉最后一个年号；黄初为魏文帝曹丕称帝后的第一个年号（220-226）；太和（227-232）是明帝曹睿年号。

第三次是魏青龙三年（235年），“柳谷之玄川溢涌，石形改易，状似云龟”，且所显示文字与曹魏不利，明帝命人将“讨”字去钩改为“计”。

第四次是泰始三年（267），张掖太守焦胜报告，不仅在大柳谷口有青龙出现，而且图形了瑞石上的内容。焦胜的这个报告很有意思，他将石头上的图形与藏于郡府的图形作了对比，结果发现内容有很大变化。并新画了图形报道朝廷，朝廷将该图藏于“天府”。

第五次，《晋书·张轨传》：“张掖郡临松山石，有‘金马’字，磨灭粗可识，‘张’字分明。又有文曰：‘初祚天下，西方安万年。’姑臧又有玄石，白点二十八宿。”【[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卷八六，中华书局，1974，第2223页。】（前凉张祚是否也利用过该石？）

第六次，时代已然到了北魏，北魏太平真君五年（公元444）二月，张掖郡上书，柳谷的大石不但由原来的1个变为5个，且其内容“记国家祖宗讳，著受命之符”，除了表现曹魏、张、呂政权符命的两块石头外，其他三石文字达42个之多，皆与北魏相关。且画有一大人携一小儿。也被附会为拓跋焘与其孙拓跋濬【《魏书·卷五·帝纪第五》：“真君元年六月生于东宫

大人携一小儿。也被附会为拓跋焘与其孙拓跋濬【《魏书·卷五·帝纪第五》：“真君元年六月生于东宫。帝少聪达，世祖爱之，常置左右，号世嫡皇孙。” 】。

可见曹魏代汉、司马氏代曹、前凉张氏政权、北魏少数民族政权，都曾利用此“瑞石”作为政权合法性的证据。期间还命人凿刻改造文字。

其中司马氏政权中的著名将领牛金还因瑞石之文字无缘无故丧命，替别人背了锅：

《晋阳秋》卷三：“又初，元石图（高按：即柳谷瑞石）有‘牛继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遂为二榼共一口以贮酒，帝先饮佳者，以毒者鸩其将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钦，而生元帝，亦有符云。”【《晋阳秋》《御览》九十八）”[清]汤球辑《晋阳秋辑本》卷三，《丛书集成新编》第113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2008，第532页。】

北凉卢水胡沮渠蒙逊便出生在这一带，因此堂主说这里是“龙兴之地”。

‌卢水胡是汉代至南北朝时期活跃于中国西北的杂胡部族，由匈奴、月氏、羌等多个民族融合形成。

风从虎，云从龙！神奇马蹄山，神奇薤谷，神奇“柳谷”！

清幽马蹄谷，曾隐龙与虎。

欲举擎天事，计先除老叔。

谷深毛柳密，石上图符古。

曹氏代炎汉，旋见被马驱。

因恨牛继马，鸩酒暗藏壶。

张祚谋窃鼎，石上名字出。

拓跋爱孙孙，居然小人图。

悠悠千载事，尽藏此幽谷。

作者简介：

高启安，兰州大学历史文献学（含敦煌学）博士，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博士后经历。兰州财经大学教授，西北师范大学、内蒙古师范大学、甘肃民族师范学院等兼职教授，陕西师范大学、河西学院特聘教授；敦煌吐鲁番学会理事、甘肃省敦煌学学会副会长，裕固族研究会副会长，甘肃省烹饪协会名誉会长，学术专攻为敦煌乃至丝绸之路饮食文化研究，涉猎地方史、岩画学、裕固族研究等，主持完成国家社会科学研究课题2项，其他省部级研究课题多项，主持国家重大社科课题、教育部重大课题子课题多项，发表相关论文200余篇，出版《敦煌饮食文化探秘》《唐五代敦煌饮食文化研究》《脂酒羔羊-敦煌饮食文化》《交往与融合:诞生在河西走廊的裕固族研究》《丝绸之路饮食文化研究》等著作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