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的乡下,五六月初,如果没吃上枇杷,就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从前,我没有这种感觉。那时,枇杷在我印象中,是一种如诗如画、长在艺术世界里的佳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因为,我最早知道枇杷,就是从诗里画里看到的。而枇杷入诗入画,似乎自古有之,不知激发了多少文人的诗情画意。
杜甫在诗中说: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白居易在诗里说:深山老去惜年华,况对东溪野枇杷。
宋人戴复古在《初夏游张园》中说: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元末明初杨基在《天平山中》说: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啼送到家。
宋徽宗赵佶,以清淡水墨画《枇杷山鸟图》。有宋一朝,又有林椿,以工致细腻的笔触画《枇杷山鸟图》,易元吉画《枇杷猿戏图》,吴炳画《八哥枇杷图》,崔白画《枇杷孔雀图》。
明人沈周,以淡墨画《枇杷图》。清人虚谷,以空寥寂静之意画《枇杷图》。晚清吴昌硕,以泼墨大写意手法画《枇杷图》,又在画上题诗,“五月天热换葛衣,家家庐橘黄且肥,乌疑金弹不敢啄,忍饿空向林间飞。”
很久以来,枇杷在我的想象中,散发着古意,闪烁着艺术光芒,可望而不可即。我真正见到枇杷本尊,是来到江南以后。
似乎是“旧时王孙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初夏时节我在江南的乡下,每一个菜市场里,水果摊头,都见到枇杷成筐成篮,和芒果、苹果、橘子等挤挤挨挨,和光同尘的样子。
那些枇杷,和古画上一模一样,黄澄澄的,珠圆玉润。它们似乎从遥远的诗里画里飞出来,落到人间烟火里,褪去了艺术光芒,显示了水果的本来面目。剥开黄澄澄的果皮,一口咬下去,果肉细腻,满口浓香清甜。
在江南,我才逐渐了解到枇杷的前世今生,知道它原产于我国,因其叶形似“琵琶”而得名,西汉时就开始栽培,唐时已极为普遍。
明代《群芳谱》上说,枇杷“秋萌、冬花、春实、夏熟,备四时之气,他物无与类者”,被誉为“百果中的奇珍”,备受南人恩宠。
我也逐渐了解到南方的枇杷江湖。从江南到岭南,在我看不见的山野里,初夏时,枇杷熟透,挂满枝头,各领一地风骚。
苏东坡说:“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其中的“卢橘”,说的是岭南的枇杷。
清人沈朝初在《忆江南》中说,“苏州好,沙上枇杷黄。笼罩青丝堆蜜蜡,皮含紫核结丁香。甘液胜琼浆。”说的是江南的枇杷。
朋友寿康从成都来,给我带来了枇杷,说是在龙泉驿亲手摘的,很甜。装枇杷的盒子上,写着“大五星”,“皮薄汁水多,肉厚味道好”。说的是天府之国的枇杷。
我才知道,成都龙泉驿,有大五星枇杷,因其脐部呈大而深的五星状而得名,1999年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上获银奖(枇杷类最高奖),有“枇杷之王”美誉,味浓甜,多汁,肉质软而细嫩。
另有朋友说,四川龙泉驿和福建莆田等地,还有解放钟枇杷,果实倒卵形,成熟时果皮橙红色。福建莆田等地,有白梨枇杷,果肉白色。安徽、浙江,又有大红袍枇杷,果实橙红色,味道浓甜稍酸。
小区的团购群里,有人在推销苏州的白玉枇杷。
我才知道,太湖中有洞庭山,枇杷自古有名,所谓“洞庭枇杷天下最”。洞庭山又分东山、西山,东山盛产白玉、冠玉,西山盛产青种。
其中,白玉枇杷是东山白沙枇杷的“王炸”品种,果肉洁白如玉,细腻多汁,甜中带微酸,清香沁人,堪称枇杷中的“王中之王”。冠玉枇杷,果肉白色到淡黄色,味甜酸爽口,微香。
青种枇杷,果实成熟时蒂部仍呈青绿色,因而得名。果形大,圆球形,果皮淡橙黄色,果肉颜色偏黄,甜酸适度,味道更有层次感。
东山西山,枇杷风流,让人向往。吃着白玉枇杷,我有时会想起,烟波浩渺的太湖边,水汽氤氲,此起彼伏的山岭上,枇杷树晒着太阳,亭亭如盖的样子。
当然,枇杷树并不只是长在山上,它被视为吉祥之树,江南许多人家喜欢种在庭院里。苏州人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写道:“庭有枇杷树……”
如果我在江南有个小院,也想种几棵枇杷。那样,初夏时节,就可以呼朋引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文/谢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