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复刻《红楼梦》中的美食,才发现这些菜是曹雪芹编的

作者:拓荒牛 分类:默认分类 时间:2025-06-03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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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看《红楼梦》的时候没有馋过书中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呢?

做工复杂、需要耗费十几只鸡才能做出一盘来的茄鲞、宝玉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贾宝玉挨打后惦记着的小荷叶儿小莲蓬儿汤、宝钗送给黛玉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被贾母嫌弃的螃蟹馅小饺和牡丹花面果......光是看文字描述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

但曹公之所以耗费这么多笔墨去描写日常的一饮一食,并不仅仅是为了增加小说的趣味性和真实性,这些看似闲笔的美食描写,实则既是精妙的社会隐喻,亦承担着彰显人物特点、推动情节发展等多重叙事功能。比如,芦雪庵的那顿烤鹿肉彰显出了史湘云豪爽的性格;第六十回出现的玫瑰露与茯苓霜牵出了一起“盗窃案”,暴露了贾府下层的各种利益纠葛;贾宝玉想喝的那碗做法极其复杂的小荷叶儿小莲蓬儿汤,既道出了宝玉之娇贵,又串联起了“金钏之死”的情节......

甚至若我们细究起来,还会发现其中有些食物纯粹是曹公编造出来的,而这种“编造”也大有深意。

下文中,87版《红楼梦》编剧、红学家周岭由《红楼梦》中的“吃文化”说开去,于细微处体味曹公巧思,为我们解读这部鸿篇巨著提供了一个别具一格的角度。

下文摘选自《 <红楼梦> 中的饭局 》,经出版社授权推送。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红楼第一菜”之谜

《红楼梦》原著的前八十回,居然有六十四回写到吃。有的实,有的虚,有的虚实结合,有的干脆是调侃,有的甚至要吃出哲理来。我们从“红楼第一菜”说起,看看这道菜寄托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


这道菜叫什么呢?“茄鲞”,出现在《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前边的第四十回,刘姥姥来了,这是她第二次进荣国府。贾母很高兴,请刘姥姥游园子。不单是请“游”,还要请“吃”。“两宴大观园”,还连着请了两顿。第二顿大餐,上了一道菜,这道菜就是“茄鲞”,说起来真是奇妙极了。

先要说说“茄鲞”的“鲞”,是个什么意思。“鲞”其实就是干鱼。这是怎么来的呢?据说,当年吴王阖闾攻打越国,走的是海上。行船的过程当中,军粮没了,于是命军士捕鱼。打上来的鱼吃不完,就码上盐风干。结果一尝,比新鲜的鱼还好吃。阖闾大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鲞”。

这个“鲞”字,是用两个字拼在一起造出来的一个字。上边是个“美”字的上半边,下边是一个“鱼”字。古代有“造字六书”之说,其中一法,叫作“会意”。“鲞”者,“美鱼”也,典型的会意字。直到今天,这个“鲞”字还活着。江浙一带,就把干鱼叫作“鲞”。绍兴有一道名菜,叫作“白鲞扣鸡”,就是用干鱼烧鸡,咸鲜合一,好吃极了。

“茄鲞”二字,从字面上看,似乎应当是“干鱼烧茄子”。真的这样烧,也是咸鲜合一,想来味道也应该不错。然而,大观园里的这道菜,当中有干鱼吗?咱们来看看,书中是怎么说的:

贾母笑道:“你把茄鲞搛些喂她。”凤姐儿听说,依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得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众人笑道:“真是茄子,我们再不哄你。”刘姥姥诧异道:“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这一口细嚼嚼。”凤姐儿果又搛了些放入口内。刘姥姥细嚼了半日,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我也弄着吃去。”

王熙凤怎么说呢?说了一句:“这也不难。”这道菜是王熙凤做的吗?肯定不是。但是她居然说“这也不难”,接着说了一大套,而且说得煞有介事,把刘姥姥吓了一跳:

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㔐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了,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候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刘姥姥当时就惊呆了:

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大家注意了,这道菜叫作“茄鲞”,凤姐儿把食材做法说得很细。但是,有干鱼吗?没有。那为什么叫“鲞”呢?为了解释这个问题,各路专家们无不大开脑洞。有的说,不单是干鱼,凡是干片状的食材,都可以叫作“鲞”,所以干茄子片就是“茄鲞”。对吗?不对。王熙凤说茄子切成片了吗?没有,说的是切成“茄丁子”,更不曾晾干或者晒干。这个说法显然是硬往“鲞”上扯,太牵强了。

已故的邓云乡先生提出了另一种意见,说“茄鲞”是一种“路菜”。所谓“路菜”,就是旧时行路必备的途中佐餐小菜。邓先生说:

“茄鲞”以“茄”名“鲞”,似乎必然有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是陈菜,即保存若干时日的茄子制品,而非新鲜的,现炒的。

第二是干菜,腊味一类的菜,是干的,没有什么汤、卤、菜汁等。

第三是咸而香,有嚼头,具有各种“鲞”的特殊风味,不然何必以“鲞”名之呢。

第四是习惯冷吃,既不像是热炒那样的热菜,也不同于随时烹制的冷荤,它如糟、醉、脯等,要经过较长时间才能入味好吃。最普通如腌鸡蛋,不能今天腌了明天就吃。

第五这种菜既能下酒,而更适宜于就稀饭、就粥吃。如常见的肉松、咸鸭蛋,以及榨菜炒肉丝、佛手炒肉丝等。

把“茄鲞”归于“路菜”,未尝不见心思。但有两点说不通:一,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种“路菜”叫作“茄鲞”。二,贾母在大观园宴请刘姥姥是寻常家宴,为什么要上一道供行路人应急的“路菜”?而且还要由凤姐煞有介事地专门介绍?除了这两点,还要加上一问:“茄鲞”是“习惯冷吃”的凉菜吗?所以,邓先生的说法还是未能解惑。

其实,包括邓先生在内,大家在说“茄鲞”的时候,都不自觉地陷入了一种循环论证的误区。查资料的时候,都知道“鲞”就是干鱼。怎么才能跟茄子靠上呢?大家急于解惑,所以聪明人也难免做了回糊涂事:把需要论证的结论作为前提,再用这个前提证明结论。于是推论:“鲞”是干鱼,“茄鲞”却没有“干鱼”,那就可能是把茄子做成“鲞”的样子。如果这种用法成立,则各类果蔬制成“干”状,都可以名为“鲞”。所以茄子干,就是“茄鲞”。《红楼梦》的用法即是一例,“茄鲞”得解。有些荒唐对不对?我曾经跟邓先生聊过这个意见,他也觉得的确应该再推敲。

那么,究竟应该怎么诠释“茄鲞”呢?咱们细品一下凤姐的那番话,其实是大有问题的。

第一个问题,两宴大观园是什么季节呢?是深秋。怎么知道的?此前的第三十七回,贾政过了中秋节就赴外任去了,所以这个时间点已经是中秋之后。贾政一走,贾宝玉解放了,史湘云也来了,正好可以放开了折腾。到了两宴大观园的时候,吃的茄子一定是秋茄子。

我们知道,茄子是夏天一季,秋天一季。既然吃的是秋茄子,这秋茄子跟新笋,可不是产在一个季节。新笋什么时间有呢?是春天,而且是早春。新笋最多吃到初夏,再往后就长成竹子了。到刘姥姥来大观园的深秋时分,哪里还有新笋呢?那个年月,不像现在,没有大棚,没有反季节的蔬菜,吃的都是时令菜。即使是有培植的,那也是罕见。所以新笋和茄子,不在一个季节。曹雪芹知道不知道?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写呢?咱们先搁在这儿,待会儿一块儿说。


第二个问题更大了。按照凤姐所说,做出来的这个菜,要“拿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了”。封多长时间?没细说。只是说吃的时候,再从瓷罐子里取出来。那么,这是什么菜?一定是冷菜对不对?取出来的冷菜并不直接吃,而是“用炒的鸡瓜一拌”。注意了,这“炒的鸡瓜”一定是热菜对不对?也就是说,这道菜是用“热菜”跟“冷菜”拌在一起的!大家想想,这是个什么吃法?谁家用热菜拌冷菜呀?那口感能好才怪!粗粗一看,大家都被这道菜吸引住了,都跟刘姥姥似的,馋涎欲滴。注意力都被凤姐的绘声绘色带到那个匪夷所思的制作过程里去了,谁也无暇再去顾及细节的真实性。刘姥姥惊呆了,读者也惊呆了。如果冷静下来,细细地读进去,把凤姐这段话多多品味几遍,问题就来了。咦?初春的新笋和深秋的茄子,两个时令菜,碰不到面呀!怎么把这两个不会同时出现的时令菜给捏到一块儿了?再一个,冷菜和热菜拌在一起,这不对呀!

其实这道菜,本就是个写小说的噱头,认真去做,是不会成功的。也就是说,“茄鲞”是做不出来的一道菜。那么,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写?

首先,是要醒人眼目。“茄鲞”的名字一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就给了王熙凤“逞才”的机会,也给了刘姥姥“目瞪口呆”的机会,也给了读者“叹为观止”的机会。于是,用一道令人瞠目结舌的菜品,把所有人的感官都调动起来了,尤其是读者。读者随着刘姥姥吃惊,随着众人谑笑。这是何等的写人的技巧,在场所有人的神态都跃然纸上,简直太好看了!也就是说,曹雪芹造出一个“茄鲞”,一个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写人。写王熙凤,写刘姥姥,写贾母,写在场的一众主子和下人。

其次,曹雪芹写这部书的宗旨,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他经常要借着人物故事乃至一饮一馔,来提醒读者,不要太“泥”了。这部书不同于别的书,读法自然与别的书迥不相同。就像“风月宝鉴”一样,有正面有反面。作者要借着这种手法,阐发一个道理:世间的事,有真有幻,有实有虚。读者要有自己的慧眼,有自己的辨析力,才能到达一个“顿悟”的境界。

再次,作者经常故作认真地讲故事,当把读者带入情境之时,转而不显山不露水地调侃一下,用一种类似于“间离效果”的手法,再把读者给带出来。这比简单的“当头棒喝”,又要高明了许多。也就是说,作者的意图,不单是要带着读者入梦,更重要的,还要带着读者出梦。

记得20世纪80年代,我应邀参与过几乎所有的“红楼宴”的研制和推广。例如:北京北海公园内的“红楼宴”,指导专家:王学泰(已故)、胡小伟(已故)、钱竞(已故)、张国星、周岭;北京中山公园内“来今雨轩”的“红楼宴”,指导专家:胡文彬(已故)、周岭;扬州外办的“红楼宴”,指导专家:冯其庸(已故)、周岭。其中扬州外办的“红楼宴”,曾于1988年跟随中国红楼梦文化艺术展去新加坡,代表团顾问戴临风(已故)、团长冯其庸(已故)、副团长胡文彬(已故)、学者邓云乡(已故)、学者吕启祥、秘书长兼总体设计周岭;复于1989年跟随中国红楼梦文化艺术展去广州,组委会顾问李雪峰(已故)、顾问贺敬之、主任委员李希凡(已故)、副主任委员冯其庸(已故)、秘书长周岭。

记得在“来今雨轩”的一次中外专家品尝会上,“茄鲞”上来之后,邓云乡先生尝了一口,悄悄跟我说:“酱爆鸡丁。”周策纵先生听见,补了一句:“嗯,加了点儿凉茄丁。”你看,大名鼎鼎的“茄鲞”就是这个效果。若要真的按照凤姐开出来的菜谱做,即使能做得出,也就是冷菜拼热菜,做成这个样子了。但是你不按那个菜谱做,那还算是红楼菜吗?所以,红楼宴的研制,是颇费工夫的,更是颇费心思的。

最后,提醒一下各位“看官”,如果有机会莅临各种以“红楼宴”为名的场面,请务必格外关注一下“茄鲞”这道菜。不管是不是“忠于原著”的做法,也不管好吃不好吃,千万别太当真!

02

隔锅的饭香,薛姨妈家的“糟鹅掌鸭信”

前边说到的“茄鲞”,把刘姥姥给唬住了。实际上呢,这个“茄鲞”是做不成的,即使按照王熙凤的菜谱硬做出来,也不会好吃。这是曹雪芹为了写人物,为了写故事,也为了调侃读者,同时是为他的著书之旨服务的。

其实,一个大家族日常的吃穿用度,并没这么神秘。例如《红楼梦》第三回,林黛玉进了贾府,与众人初见,自是一番谈笑唏嘘。之后,王夫人引她到自己的上房。林黛玉注意到,一溜椅子上边,是“一色半旧弹墨椅袱”。这个地方,甲戌本有一段眉批,说“这是大家风范”。一般小户人家的想象当中,大户人家所有的东西全都是新的。其实真正的大家风范,却常常是 “一色半旧”的东西。清朝的时候,有人形容内务府的暴发户是“树小、房新、画不古”。此等人家,才是处处求新,一如满嘴金牙。


甲戌本第三回有一段脂批,很有意思:

近闻一俗笑语云:一庄农人进京回家,众人问曰:“你进京去可见些个世面否?”庄人曰:“连皇帝老爷都见了。”众罕然问曰:“皇帝如何景况? ”庄人曰:“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宝,右手拿一银元宝,马上稍着一口袋人参,行动人参不离口。一时要屙屎了,连擦屁股都用的是鹅黄缎子,所以京中掏茅厕的人都富贵无比。”

显然此人自己无知,为了唬住一众庄稼人,不惜大吹特吹,说见了皇帝。竟然还有细节:皇帝手里抓着庄户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元宝,吃人参跟吃萝卜似的;更臆想出皇帝出恭用鹅黄缎子,所以富了城里的环卫工人。可惜此人被想象的天花板给限制住了,竟把皇帝带进了街边公厕。

实际上贵族家庭日常的一饮一馔,跟一般的家庭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例如第八回,贾宝玉来看薛宝钗,正跟薛宝钗谈论通灵宝玉和金锁的事。林黛玉来了。黛玉正好听见了这一段话,想着自己没有玉,也没有金锁。不由得脱口说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为什么呢?“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这就是“探宝钗黛玉半含酸”。他们三个人之间这种很美的小儿女态的心理关系描写,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有人说,《红楼梦》就是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故事。对不对呢?不对。为什么呢?在属于原著的八十回中,他们三个人之间的这种故事,从第八回开始,到第三十二回,以后就不再提起了,所占篇幅并不多。也就是说,这部书的主要内容,并不仅仅是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还有更重要的指向。

宝玉明白黛玉话里有话,赶快打岔:

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宝玉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

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果来留他们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

这里提到了“糟”的鹅掌鸭信。“糟”是什么意思呢?“糟”就是用“香糟”炮制。“香糟”是怎么做的呢?过去用粮食酿造黄酒,滤出来的是酒,剩下的是渣子,这渣子叫作酒糟。酒糟可是好东西,不能扔。把酒糟闷在坛子里,过一段时间,它会继续发酵,释放出一种特殊的香味。除了酒香,还有糟香。这个东西,就叫“香糟”。从江浙一带一直到福建,到处都有香糟。香糟怎么用呢?要先把它做成糟卤,也叫糟油。前边说到的“茄鲞”,有一道制作工序,就是“外加糟油一拌”。

糟油的制作方法,是用香糟按比例加上黄酒、糖、盐和糖桂花。其中最重要的是香糟和黄酒的比例,如果用半斤香糟,就要加两斤黄酒,一比四的比例。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一起充分搅拌,然后用细布把汁子滤出来,去掉渣子。滤出来不带渣子的制成品,就叫糟卤或者糟油。当然,现在用不着这么麻烦了,到处都可以买到成瓶的糟油,已经调制好了,直接就可以用。

再说鹅掌鸭信。首先,鹅掌和鸭信一起吃,很有意思。为什么呢?中医讲,鹅掌是热性的,而鸭信是凉性的。也就是说,把鹅掌和鸭信合在一起,凉性和热性互相克制,吃进去对身体毫无坏处。尤其是用“香糟”一糟,味道简直好极了。


吃鹅,在中国有很长的历史。最早见于记载,是在魏晋南北朝。北魏有一个作家,名字叫作贾思勰。他写了一本重要的书,叫作《齐民要术》。在这本书里有一章,专门讲怎么吃鹅,怎么烹饪。自那以后,吃鹅之风大盛。因为鹅比其他的禽类好吃,所以很多人喜欢吃鹅,尤其是吃鹅掌。鹅掌比鸭掌的肉厚,吃起来的口感更好。五代南唐的时候,有个和尚法号“谦光”,当时和尚还可以吃荤,他就特别喜欢吃鹅掌。吃法也很特殊,先将鹅掌烤熟,拆去掌骨,用糟卤浸泡入坛密封,每天滚动圆坛,七天后食用。此时鹅掌糟香四溢,糯韧弹牙。由于谦光嗜好鹅掌,他曾梦想“鹅生四掌”。这句名言,现在还被不断地引用。鹅掌太好吃了,可惜一只鹅只有两个掌,要是能长出四掌,该有多好。唐宋以后吃鹅掌的记载很多,兹不一一细说。

再说鸭信。鸭信就是鸭舌头。鸭身上能独立出来的就是舌头,其他部位分不开,是一只整鸭子。很多人都喜欢吃鸭舌,例如慈禧太后。她有一个宫廷女官德龄,写了一本书叫作《御香缥缈录》。据书中记载,慈禧太后几乎每顿饭都要吃鸭子,尤其是要吃鸭舌。一盘当中,总得有几百条鸭舌。

鹅掌、鸭信糟在一起,不仅好吃,而且是一种讲究。连曹雪芹的祖父曹寅都非常喜欢吃,他的《楝亭诗》当中就写到鹅掌、鸭信。所以,曹雪芹把鹅掌鸭信写进《红楼梦》,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红楼梦》中的贾、史、王、薛四家,都是金陵、扬州一带的人,饮食习惯都差不多。宝玉、黛玉、宝钗吃到的“糟鹅掌鸭信”,应该是家乡的味道。

但是,这“糟鹅掌鸭信”是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得上呢?不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东西的制作,是讲时令的。先说说制作方法,第一道工序是把鹅掌、鸭信煮了。第二道工序,剔出掌骨,当然也可以不那么讲究,留着掌骨。第三道工序,泡进糟卤。泡多长时间呢?一般是一天一夜。

请注意,糟制过程当中一定要控制好温度,不可超过10摄氏度,温度高了一定会坏。当年是没有冰箱的,所以夏天不行,一定是冬天才能吃到此物。《红楼梦》写得很细,“下了这半日的雪珠儿”,正是吃“糟鹅掌鸭信”的好时候。这是《红楼梦》里具体写到的第一种佳肴,而且是从客居贾家的薛家开始写起的。那么,这一顿吃喝,除了“糟鹅掌鸭信”,还有什么好东西呢?

03

宝玉连喝两碗的“酸笋鸡皮汤”

薛姨妈家里糟的鹅掌鸭信,可是下酒的好菜,所以大家就撺掇着喝了一点儿黄酒。酒后上了一道汤,叫作“酸笋鸡皮汤”,这可是解酒的好汤,宝玉连喝了两碗。那么,这个“酸笋鸡皮汤”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先说酸笋。酸笋是用笋做成的。笋从哪儿来?有竹子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笋。竹子在北方不多,因为气候条件不适合竹子生长。庭院里面点缀几株看看而已,成不了气候。南方可不得了,过了长江,从东南到西南,从江浙到福建,到两湖两广,到云贵川,到台湾,到海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大片的竹林。有竹子就有竹笋,竹笋又很好吃。过去,大家以为竹笋没有什么营养,实则不然,竹笋含钙、含磷、含铁、含大量的无机盐,对身体好处很多。


竹笋有几种吃法,一种是“鲜”,一种是“干”,一种是“酸”。“鲜”不用说了,江浙一带用鲜笋做的名菜很多。素的,有油焖笋;荤的,有腌笃鲜:用竹笋加上鲜肉和咸肉,再加上百叶一起炖成汤,非常美味。“干”就是干笋,用晒干了的竹笋,泡发以后,加上猪肉,做成干笋烧肉,也是很下饭的好菜。南宋《吴氏中馈录》“晒淡笋干”条:

鲜笋猫耳头,不拘多少,去皮,切片条,沸汤焯过,晒干,收贮。用时,米泔水浸软,色白如银,盐汤焯,即腌笋矣。

“酸”就是用鲜笋制作成酸笋,这酸笋可是大受欢迎的好东西。尤其是东南一带的苏浙闽粤和西南一带的云贵川,米粉大都和酸笋一起烹制,例如桂林米粉、海南酸粉。酸笋的食用历史和腌制历史很久远,《周礼》“天官”中记录有“笋菹”,就是腌竹笋。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这本书里,详细地写到了酸笋的做法:

笋去皮,三寸断之,细缕切之;小者手捉小头,刀削大头,唯细薄;随置水中。削讫,漉出,细切紫菜和之。与盐、酢、乳。用半奠。

到了清代乾隆年间,酸笋的制作方法又有所不同,但各地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把鲜笋剖开了,或者切片,或者切块,或者切丝,直接用泉水或者用井水泡就可以了。泡的时间,短则二十天即可食用,长则泡上半年。有的做法,是先把它煮了,把苦水煮出去,然后再用冷水泡。还有的做法更复杂一些,要加点盐,再加点米饭,让它快点发酵。无论哪种泡法,泡出来的笋即成酸笋,可以用来配制很多的美味佳肴。发酵过后的酸笋汤也是好东西,可以用来防止食物变馊。在没有冰箱的时代,隔夜的饭菜最好的保质办法,是在饭菜上淋一点儿酸笋汁,第二天一定不会馊。

我曾经在海南,看到过非常惊人的一种酸笋做法。很多农户的房前屋后,扣着一口一口的大缸。起初我看不明白大缸下面扣的是什么,后来才知道,缸底下扣的都是生长着的竹笋。为什么要扣起来呢?通常是竹笋稍微一破土,就把笋挖出来吃了。要让收获更丰厚一些怎么办呢?就用一口大缸扣起来,不让它见光。不见阳光,笋就很嫩。海南人知道,竹笋在缸里面长,不见光,即使长成一棵大竹子,它还是很鲜嫩的。差不多的时候,把缸掀开,满满一缸,盘曲着的都是竹笋。一缸就是一棵竹笋,一棵竹笋就可以腌一缸酸笋。海南人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酸笋,居然是这等做法,北方绝对见不到这种光景。

我曾经跟着海南的朋友去钓鱼,人家带着什么呢?带着锅,带着酸笋。钓上来鱼,就手在水边收拾干净了,烧上一锅水,把鱼扔在锅里,再把酸笋放进去,加点佐料加点盐,好了。这一锅煮出来,味道其鲜无比。

有些地方腌酸笋,要把它腌得过分一点。所谓的过分,就是除了酸还要略带一点臭味。中国人是无所不吃的,所有的味道,酸甜苦辣包括臭都涉及。北方吃王致和的臭豆腐,南方吃臭豆腐臭鳜鱼,苏鲁豫皖吃臭鸡蛋臭酱豆子,海南广东云贵川吃臭笋等。不接受这个味儿的自然就要掩鼻远去,如果接受了就会喜欢,喜欢就会离不开。酸笋无论带不带臭味,都是配菜的极好的东西。酸笋解腻、去油、爽口,还可以解酒,难怪薛姨妈用酸笋做了一道汤给宝玉解酒。

这道汤的第二个食材是什么呢?鸡皮。一说鸡皮,很多人都会说鸡皮不能吃。我们都是讲科学的,都知道鸡皮里面含有大量的胆固醇,对身体不好。这种说法不对,为什么呢?鸡皮最主要的成分是什么?胶原蛋白,吃鸡皮可是养颜的。鸡皮还含有多种营养成分,包括人体必需的氨基酸。实际上,它的脂肪含量并不多。我请教过中医先生,他们告诉我,鸡皮可是好东西。自古以来鸡皮不仅可以食用,还可以药用。例如,鸡皮可以降血脂。因为谁都不可能一口气把整只鸡甚至几只鸡的皮全给吃了,更不会连皮下大块大块的脂肪一起吃。一般用来食用的鸡皮,都是清洗得干干净净,刮去了脂肪的。这样处理过的鸡皮口感好,营养丰富,又能美颜,是个好东西。

有人说,做酸笋鸡皮汤所用的“鸡皮”其实是鸡蛋摊成的皮。对吗?非也。如果是鸡蛋摊成的皮,就直接写“鸡蛋皮”或者“蛋皮”好了,为什么要写“鸡皮”?而且鸡皮入馔,有很多记载。例如清朝大盐商童岳荐的《调鼎集》说:

冬月宜汤,鸡蹼、鸡皮、火腿、笋四物配之,全要用鸡汤,方有味。

这里说的“鸡蹼”,就是剔骨后的鸡爪子。“鸡皮”,就是刮去脂肪的鸡皮,并不是鸡蛋摊成的皮。用的“火腿”,一定是金华火腿,提鲜最好。“笋”是必须用的,可以是泡发后的干笋,更多使用的是酸笋。酸笋是去腻的,即使鸡皮里面还有些许胆固醇,酸笋也能把它克制住。所以鸡皮跟酸笋一起用,不必担心。

最后说到汤,“全要用鸡汤,方有味”。这汤是鸡汤,很讲究。当年京城里做官的多为江浙一带的人,所以人请请人大都是江浙菜。很多官宦家庭请的大厨,也都是江浙师傅。做这道汤,都用事先熬制好的鸡汤。现在除了江浙大厨,粤菜川菜大厨做菜也都离不开鸡汤。尤其是粤菜,粤菜大师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先用几十只鸡,把汤熬得浓浓地放在炉边备用。炒菜的时候,就直接用这种鸡汤调味。


那么,鸡汤会不会太浓太腻?“酸笋鸡皮汤”所用的鸡汤,是另外一种制法。第一步,也是用鸡熬出来的汤,这个汤是白汤。直接用白汤不行,第一不好喝,第二不好看。那怎么做?提醒大家,四川有一道名菜叫什么呢?叫“开水白菜”。是开水吗?绝对不是开水,是鸡汤,地地道道的浓鸡汤。但是,看上去跟开水没有两样。这个可是四川最考功夫的一道菜,大师傅都知道,做不了“开水白菜”,别想评级。这“开水白菜”的鸡汤怎么熬,可是有诀窍的。先把鸡汤熬成一锅浓汤,再用蛋清和鸡肉茸净汤。蛋清和鸡肉茸怎么用,要掌握火候,要等到落滚的时候,把握最佳时机把蛋清和鸡肉茸打进去。蛋清和鸡肉茸在撤火的过程当中,就把所有的颜色和渣滓全都抓下去了。这时的浓汤,就成为像开水一样透亮的清汤。但是味道不改,还是浓浓的鲜味。川菜大厨,就是用这样的清汤来做开水白菜,漂亮极了。讲究的“酸笋鸡皮汤”,也要用这样处理过的清汤。又美味,又好看。当然,一般人家也可以做得粗一些,没那么讲究。但像薛家这样的世家,又是江南人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道汤一上来,宝玉不喝两碗才怪。

04

原著的那些“好汤”和续书的“火肉白菜汤”

《红楼梦》前八十回写到了不少次汤。例如第八回里,宝玉喝的“酸笋鸡皮汤”,就是一道好汤。后来还有“虾丸鸡皮汤”,也是用鸡皮做的汤。当然还有其他的汤,像第四十三回的“野鸡崽子汤”,是王熙凤孝敬给贾母的一道汤。还有“火腿鲜笋汤”,也是不得了的好汤,是用火腿和鲜笋两味不同鲜味的食材熬制而成,鲜上加鲜。扬州就有这道汤,是地方特产。它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名字,叫“一啜鲜”。“啜”就是喝,喝上一口,就把人给鲜倒了。这个说法,在江南一带传着传着就传走样了。像上海有一道名汤,叫作“腌笃鲜”。实际上,就是从“一啜鲜”来的,“一啜”两个字念白了,成了“腌笃鲜”。


当然,“腌笃鲜”从字面说,也能说得通。上海人的解释,是就食材说的。这道汤用的是火腿,再加上咸肉,两样都是“腌”。上海人把小火炖,叫作“笃”,一如北方的“咕嘟”。小火炖的声音就是“笃笃笃”,这个“笃”字很传神。“鲜”呢?“笃”出来以后,一定很“鲜”。所以三个字拼起来,叫作“腌笃鲜”。

这道上海的“腌笃鲜”,或者扬州的“一啜鲜”,其实《红楼梦》里早就写到了,名字就是上面说的“火腿鲜笋汤”。火腿和鲜笋自然是鲜上加鲜,但这道汤更值得说的,还是“笃”这两种食材的汤。与“酸笋鸡皮汤”“虾丸鸡皮汤”所用的汤一样,都不是白水,而是一种特殊方法“治”过的鸡汤。

“治”是什么意思呢?首先,这道汤看上去是像白水一样清澈的汤,而这种“白水状”却是精心熬制出来的。这种“白水”,是用老母鸡长时间熬制,再把握好开锅撤火的“落滚”时间,迅速用蛋清或鸡肉茸倒入锅中吸附杂质,反复吸附两三次之后,原本浑浊的鸡汤清透如水,但香浓醇厚之味丝毫不减。用这种鸡汤,再下入火腿、咸肉、鲜肉和鲜笋一起熬制,“笃”出来的滋味,真的是喝一口就能把人给鲜倒了。

这种调汤的方法,很多地方的大厨都能熟练掌握。尤其是淮扬菜和粤菜大厨,这是基本功。川菜有一道最考功夫的菜,叫作“开水白菜”。所谓的“开水”,其实也是鸡汤,与上述的调汤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有一道汤,名字是“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第三十五回,宝玉因为“流荡优伶”,被忠顺王府找上门来,又遭贾环告了一个刁状,所以被他的父亲贾政痛打了一顿。养伤之时,宝玉忽然想吃这道汤,贾母让王熙凤吩咐下去,王熙凤命人找出做汤的模具:

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作什么用的。”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哪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他了。那一回呈样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么想起来了。”说着接了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来碗来。


凤姐跟薛姨妈说的这段话,有两点很关键:一是说“全仗着好汤”,再一点是“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这就说明,所谓的“好汤”,也是用鸡熬成的汤。而“另外添了东西”则无非是火腿、鲜笋之类。再加上“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的“小荷叶儿小莲蓬儿”,这道汤就做成了。

汤是谁送来的呢?是王夫人房里的玉钏儿。这就尴尬了,为什么呢?宝玉这次挨打,一是因为蒋玉菡,二是因为玉钏儿的姐姐金钏儿。蒋玉菡是个承应忠顺王府的戏子,结果逃跑了。忠顺王府知道蒋玉菡与宝玉交好,于是派了长史到贾家问难。宝玉支吾不过,只好说出蒋玉菡的栖身之所。贾政听了,怒不可遏,送走了长史,就要下手收拾宝玉。在这个节骨眼上,贾环又跟贾政告状,说宝玉调戏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逼淫母婢”,致使金钏儿跳井而死。这一下把贾政气疯了,下狠手要打死宝玉。幸亏贾母闻讯赶到,才把宝玉救了下来。但宝玉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差点儿丢了性命。这就是养伤的时候想起来要这种汤吃,可巧王夫人又派了金钏儿的妹妹玉钏儿前来送汤。

金钏儿之死,宝玉心里有愧。见到玉钏儿,很不是滋味,一心想让玉钏儿开心才好。就骗玉钏儿说汤不好喝,要玉钏儿来尝,玉钏儿于是尝了一口。富察明义写的《读红楼梦二十首绝句》里,就有一首专门写了这个情节:“小叶莲羹亲手将,绐他无味要他尝。”“绐”,就是欺骗。“绐他无味要他尝”,实际上,就是要缓和关系,表达自己的歉意。

以上这一道道好汤,写得都很馋人。最重要的,并不是为写汤而写汤。每一道汤,都是为了塑造人物,推进情节,都不是游离于故事之外的,而是小说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

对比一下后四十回,也写到一道汤,是什么汤呢?火肉白菜汤。给谁喝的呢?林黛玉。原文是:

紫鹃走来,看见这样光景,想着必是因刚才说起南边北边的话来,一时触着黛玉的心事了,便问道:“姑娘们来说了半天话,想来姑娘又劳了神了。刚才我叫雪雁告诉厨房里给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汤,加了一点儿虾米儿,配了点青笋紫菜。姑娘想着好么?”黛玉道:“也罢了。”紫鹃道:“还熬了一点江米粥。”黛玉点点头儿,又说道:“那粥该你们两个自己熬了,不用他们厨房里熬才是。”紫鹃道:“我也怕厨房里弄的不干净,我们各自熬呢。就是那汤,我也告诉雪雁和柳嫂儿说了,要弄干净着。柳嫂儿说了,他打点妥当,拿到他屋里叫他们五儿瞅着炖呢。”

先说说什么是“火肉”。《红楼梦大辞典》的解释是“火熏肉或熟火腿”,网上还有一种说法是“火烧肉”。首先,这几个说法,从字面上看,都有点儿像,但问题是只是“像”而已,都不叫“火肉”。其次,前八十回多次说到“火腿”,未见有“火肉”之名。如果说“火肉”就是“火腿”,为什么要改个名?其实“火肉”就是用油炸过的肉,是做汤或做菜用的半成品,有的地方称之为“小酥肉”。至今豫南光山地区还把它叫作“火肉”,是这个地区家家户户都要吃的传统菜式。其最常见的做法,就是用“火肉”炖白菜,是地地道道的“火肉白菜汤”。

奇怪的是,这道汤竟然是跟“江米粥”一起吃的。第四十三回贾母专门说过:“那汤虽好,就只不对稀饭。”贾母说得很对,岂有汤和粥同吃的道理?这是什么吃法?不要说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就是小门小户也不会这样吃。这只能说,后四十回的作者完全不懂烹饪,更不懂原作者写饮食的学识和用意。同理,“江米”和“青笋”,前八十回里都不是这样的表述,而是写作“糯米”和“鲜笋”。显然,这位续作者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常言道,魔鬼在细节中,语言习惯不慎暴露了面目。

下面更离谱,还要给黛玉备上一些“五香大头菜”,再加上点儿“麻油和醋”。最不可思议的是,林黛玉居然还接受了,这是林姑娘还是刘姥姥?

看看前八十回原著里,上的都是什么汤?“野鸡崽子汤”“酸笋鸡皮汤”“虾丸鸡皮汤”“火腿鲜笋汤”“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建莲红枣汤”。喝的都是什么粥?“碧粳粥”“燕窝粥”“鸭子肉粥”“枣儿熬的粳米粥”“红稻米粥”。配的都是什么小菜?“野鸡瓜齑”“胭脂鹅脯”“椒油莼齑酱”等。不要说主子了,前八十回里,连丫头吃的都比后四十回的林黛玉好得多。


所以,从饮食一端,也能看出后四十回续书有大问题。前八十回写了多少美食?不单是具体的一饮一馔,还有那些隐喻的意思呢?还有那些真真假假的烟云模糊之妙呢?还有折射时代的生活风貌呢?还有与“吃”并存的人物性格和形象呢?奇怪的是,还有人一口咬定后四十回就是曹雪芹的原著,或者后四十回虽不是原著但写得很好,真不知道是怎么读的书。喝一口前八十回那些精彩的汤,再喝一口后四十回林黛玉的“火肉白菜汤”,难道还醒不过来吗?

本文摘编自


《 <红楼梦> 中的饭局 》

作者:周岭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品方:启迪

出版年: 2024-7


编辑 | 土豆苗

图片来源 | 《红楼梦》(2010版)《红楼梦》(1987版)《舌尖上的中国》《鲜生史》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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