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肖全变了。他原本一直不愿意装修他在深圳的家,反正自己云游四海,那不过是个“放行李的地方”,如今他55岁,还是到处飞,心里也没有安定感,却觉得该对自己的窝负责,于是好好拾掇了住处,开始信佛的他给自己设了佛堂,还在相机盒上写着“照相不见相”,这句话反过来读也有禅意。
在上世纪80年代,那个被认为是最近的“黄金时代”里,肖全开始用自己的镜头记录一代知识分子的青葱模样,他们多生于上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在八九十年代崭露头角或风靡至今:顾城、何多苓、张晓刚、崔健、王朔、张艺谋、杨丽萍……这些肖像往往是这些人最经典的一张照片。他们在肖全1996年出版的另类文学《我们这一代》中相遇,成为那个年代的印记。而肖全也被称为“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
这些年,许多人都在找这本书的踪迹,之前的版本在网上被高价兜售,或者在图书馆里被翻得掉页。18年后,终于第三次再版,不再是印刷在摄影书常用的铜版纸上,而是采用了更轻便的纸张,开本也变小了,仿佛在说,这本书早已超越摄影领域,成了一本随身的时代传记。
玩出来的作品
1990年,肖全翻开了诗人钟鸣办的文艺刊物《象罔》——那是一本用复印机复印,用订书机订起来的“地下刊物”。一张照片把肖全“一掌拍到了墙上”:美国诗人庞德穿着黑色长衫,头戴礼帽,拄着拐杖走在石头小路上。
当时肖全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中国艺术家也要有这种好照片!”实际上,他已经在无意识中开始了对这一群体的拍摄,“但是当时没有那个野心啊!”从海军航空兵部队转业后,他在四川广播电视大学工作,很快和成都文艺圈的朋友“玩”在一起,在玩的时候,他总是会拿起相机帮他们拍照,其他地方的文艺人士来了,也会顺便来上几张。他喜欢用“玩”字,比如《我们这一代》里最早的那张照片—1986年顾城和妻子谢烨在“星星诗歌节”的合影,也是他们一起“玩”出来的。“当时顾城乐得手舞足蹈,说我最喜欢拍照片了,我的这顶帽子,是一位美国老太太给我的。在公园里,顾城和谢烨把枯藤编好挂在脖子上。”
也是在1990年,三毛来成都,许多媒体都在约访她,肖全也把自己的作品拿给三毛看,三毛一边看一边摇头,肖全以为她不喜欢。结果她说:“不行,你给他们拍得那么好,你要给我拍。”三毛推掉了两个约会跟他在柳荫街漫步,和街头小孩玩沙袋,“那天三毛好像把自己的一生都演了一遍”。3个月后,三毛离开人世。
在拍摄张艺谋的众多照片里,肖全选择了这样的一张照片放进书里:张艺谋在片场喊开始或者“卡”,嘴巴张得老大。因为肖全觉得这照片“特别像”张艺谋,“那种劲儿!他一直在工作的状态下,是一个开足马达的人,而且我愿意看到他那一代的爆发力”。肖全喜欢这帮人的“劲儿”。
变与不变
从1986年到1996年,肖全拍了十年。从第一次出版再到现在,又已18年。这足以让太多事情发生。刚跨入90年代,邓小平南巡、下海潮掀起,人们开始大方谈钱,也搅动了文艺圈,甚至让他们有点“转不过弯儿来”。好些艺术家都还没适应老朋友的商业味道,包括肖全本人。1991年,舞蹈家杨丽萍看了肖全出版不久的文学名著《天堂之鸟:三毛摄影诗歌集》,找了过来。肖全辞掉了自己在广播电视大学的铁饭碗,接受了杨丽萍的拍摄邀请。但他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要钱,直到见了面,把话绕了十来分钟才把杨丽萍说明白:这位兄弟拍照是要收钱的,他得靠这个吃饭。后来,杨丽萍给了他一个1000块钱的红包,当时他的铁饭碗工资不过170多元一个月。
资本的浸入需要时间,当它开始对当代艺术感兴趣的时候,油画艺术家张晓刚还窝在重庆的工作室里,穷得叮当响。在肖全的镜头下,他穿着纯色的衣服,裤子松垮,搂着妻子自在地走在成都的大街上,一直到2006年。
相见不相照
这么多年过去,肖全也不是没有想过继续拍这些人—当时每拍完一个人,他往往要向对方喊一句:十年后我还来拍你!十年很快过去了,肖全还没下定决心。
他曾给摄影大师马克·吕布当过一阵助手,他对马克·吕布说过这个想法,换来一句“你还拍他们干什么呢?”。
那么,拍新一代文化人?肖全还是卡住了,他掰着手指算,哦,有一个韩寒,一个郭敬明,还有一个弹琴的郎朗,“哎,想半天!”
在一次读者见面会上,也有人问他,为什么会出现上世纪80年代一批人冒出来,现在却青黄不接的情况。他说,这本不该我来回答。同为这一代人,作为摄影师的肖全思考的结果是:那时的那种控制和压迫是不太一样的,所以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是不一样的—“历史的挤压,就像火山爆发,1949年后,戏剧、音乐,全为政治服务,整个民族一直紧张,后来一松弛,这批人又从西方吸取营养,一给点不同的东西,一下子就起来了”。
肖全目前只打算,要在年底做“我们这一代”的展览,他要把这些人像照片和文化、社会语境的照片结合起来展出,还有好多好照片书里放不下的,他也想拿出来。只是不知道这场展览,是否会让书中的人都前来,来探望探望二三十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