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大家都在抢占“道德制高点”

作者:赵雅敏 分类:文化 时间:2014-04-02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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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从事先秦考古研究及中国古汉语研究。

您在《环球同此凉热——我的中国观和美国观》一文中说了不少“反美”的话,这在我们这个时代的知识界多少有点“不合时宜”,比如您说到“什么最普世?美元、美军最普世”。您怎么看普世价值这个“道德制高点”?

李零:我不属于你说的那个“知识界”。

“反美”是个帽子。我的“美国观”是什么,原文很清楚。我反对的是美国的三大利益集团以及它们的政治代言人,而不是美国人民。我有很多美国朋友,我知道,他们深爱他们的国家,他们最怕美国毁在布什这样的战争狂人手中。我也一样。

什么叫“道德制高点”?我来解释一下。第一,道德是一堆好词,谁都可以接受,你总不能跟好词作对吧。第二,好词都很抽象,可以随便解释,谁抢占了解释权,谁就是“道德化身”,谁反对这个“道德化身”,谁就是反对全人类。这是个圈套。我是为了解这个套,才说“美元、美军最普世”。我这么说,也是为了反洗脑。

洗脑是冷战的产物。它的特点是先声夺人。先声夺人就是为了抢占道德制高点。比如“冷战”一词是美国人发明。他们说,世界不安宁,都是因为苏联跟西方搞冷战,但冷战的发动者是谁?正是英美。北约成立在先(1949年),华约成立在后(1956年),谁先谁后,谁攻谁守,很清楚。丘老汉的“冷战宣言”更早。1946年,二次大战刚一结束,他就宣布,苏联的铁幕已经落下。他把你铁桶合围,让你出不来进不去,非说你拿“铁幕”自个儿罩着自个儿。“铁幕”这个词就是他的发明。

坦白地说,我看了您写的很多文章,却很难将您准确定义在国内任何一个思想派别之内,您的“主义”是什么?更重要的是,您怎么看国内定义派别的这些标准,比如,一个自由主义者必须反“革命”,一个民族主义者必须反西方。

李零:我不知道国内都有哪些思想派别,也没考虑过加入其中哪一拨。你问我的“主义”是什么,给了个选择性答案。你提到的标准,在我们这个知识界已成“常识”,但我根本不认同这种“常识”。“自由主义者必须反革命”吗?我猜,“反革命”大概是指反共吧?我们这个世界,反共分子很多,希特勒、墨索里尼、佛朗哥、蒋介石、李承晚、吴庭艳,还有日本法西斯,他们都反共。他们可不是什么自由主义者呀。“民族主义者必须反西方”吗?这话最好反过来读。“我”是西方。你反对“我”就是反对“普世价值”,你反对“普世价值”就是狭隘民族主义。狭隘民族主义,自私自利,以邻为壑,歧视别人,欺负别人的民族主义,我当然反对。但我说过,在西方的话语体系中,“民族主义”一词,经常是被用来定义非主流国家,基本上是个骂人、打人和杀人的借口。其实,你不是想查明我的立场吗?我这本小书就是回答。

第一,在咱们这个国家,我坚决反对任何共产党员、国家公务人员,借改革、开放、发展的名义,圈地圈钱,疯狂掠夺人民,最后把国家推向灾难的边缘。

第二,我也反对任何知识分子为这些为富不仁的人歌功颂德,拐弯抹角找借口,帮这些社会蛀虫把国家吃光分尽,然后嫁祸于他们“啃烂的大苹果”,在中国发动“墨吏花革命”。

第三,我更反对美国和它的盟友,为了它们所谓的国际秩序,在全世界到处寻找利益代表,挑拨是非,制造混乱,用战争手段和金融手段,祸害全世界。

现在,不少人都认为,“革命”就是整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就是洗脑。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李零:最近,杨奎松写了一本讲知识分子的书,叫《忍不住的关怀》。他特意挑了三个非共人士作代表,讲他们如何对待思想改造。腰封上有“投诚?叛国?跟党走?”三个提示语。其中第一位是张东荪。戴晴说,张东荪对北平和平解放有大功,共产党却反而整了他。读她的书,很多人会说,与其现在,何必当初,你别了司徒雷登,还不是迎来了尼克松,人家张东荪真有先见之明。杨奎松认为,戴书不客观。他要解释的是,为什么就连最有骨气的知识分子都扛不住共产党“洗脑”。戴书、杨书,我都得到出版社赠书。二书都引用了张东荪的民盟老同志叶笃义先生的回忆。最近,我不但读了他的回忆录,还读了他弟弟叶笃庄先生的回忆录(待刊)。我觉得,张东荪可不是一心搞学术的书生,他游走于国、共、中、美之间,想挑一条中间道路走,更像古代的苏秦、张仪。有人说他是“押四宝”。叶笃义先生说,朝鲜战争期间,张东荪给美国递话,主要是他判断,中国肯定打不过美国,蒋介石回来,没他什么好果子吃。他是因此而获罪。张案,以当时的政治环境而言,真是罪很重而罚很轻。他不但没蹲监狱,还照样在北大教书,在文史馆当馆员。叶笃义先生比他受的罪可大多了。这两位叶先生都不是共产党员。解放前,他们都参加过抗日,都参加过反蒋。解放后,他们都被打成右派,都蹲过大狱。叶笃义先生在秦城关了四年多,出狱后反而加入共产党。他的回忆录叫《虽九死其犹未悔》。叶笃庄先生是研究达尔文和农学的大专家。1958年被秘捕,一关就是十八年。叶娃是我的好朋友。她写过一篇《又见父亲》,发表在《群言》杂志上,非常感人。1976年,她终于在安徽怀远荆山湖渔场见到她离别了十八年的爸爸。叶笃庄先生说,尽管受了这么多罪,但“对这个国家,他仍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叶娃十分不解。她说,国家都成了这个样,还怎么爱法?“父亲给我的回答非常简单,他说你们没做过亡国奴。”他们都没有因为他们的“关怀”而后悔,没有因为他们参加过的“革命”而后悔。

我这个集子,最后一篇是谈北大校史。这部历史有各种各样的人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历史选择。我说了,“同样的历史,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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